围城,除了七八倍于守军的兵力?,更要源源不断的粮草供给。一旦开始围城,至少也要两三个月起步。
西口关是?个小关,被围两三个月,差不多就会弹尽粮绝。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西口关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下。
西口关可不是?一座孤岛。
西口关的西北方就是?驻军三万余人的西谷关,东北方也有驻军两万余人的东楼关。
更别提西口关还与西南、东南方的两座关口互为犄角。
西域联军趁除夕之?夜夜叩西口关,走得是?偷袭这一条路。
如?果攻城不下,他?们又不愿撤退,那最终必然?会被赶来?的援军包饺子。
只是?有一点令明溪感到困惑,城外?的敌军为什么要在此处搭建帐篷,不怕他?们放火烧光他?们的军帐吗?
难道是?因为那个沙盗女当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不懂兵法。所以?以?为只要撤到羽箭到不了的位置,他?们就没有办法?
明溪倾向于后者。
沙盗,干的都?是?强盗勾当。打家劫舍,怕肥羊跑了,大多都?不远不进地监视着肥羊。
她?摇了摇头,心道西域诸国怎么会推出这么个人来?攻城。
“叶副将。”明溪沉思之?际,耳边突然?响起大虎粗犷的声音。
大虎冲阿南抱拳,讶异地看向一袭黑色夜行衣的青年男人。
明溪循声回头,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同你说。”阿南盯着明溪看。
此时少女的脸颊沾上灰尘,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干净。
她?眉宇萦绕着令人齿冷的肃杀之?气,盔甲上半干的血迹和落在肩头的雪花,增添她?的冷意。
“那我先去?分发石头了。”大虎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迈着大步离开,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明溪带着阿南来?到城楼的一角,问道:“怎么穿成这样?”
阿南习惯双手?用剑,一般而言,他?都?是?左右腰各悬一剑,说是?这样好看。
但今天,他?不仅穿上夜行衣,还把双剑交叉捆在背后。这样,剑鞘在一定程度上能阻挡砍向背后的刀。
阿南一把搂住少女的肩膀,力?道很大。明溪对?他?没有防备,下巴顺着他?的力?道,搭在他?的左肩。
她?能感觉到阿南的手?臂微微发颤,更多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感知,阿南已经松开她?,后退两步,恭敬地冲她?抱拳。
“属下此去?或无?归期,将军珍重。”阿南抽出腰间的马鞭,飞快走下城楼。
“阿南。”明溪叫住他?。
阿南站在石阶上,回头仰望着少女。
少女高挑的身形与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配合她?背后的重剑黑影,与令旗上的绿眼灰狼,富有野性而又让人惊艳。
“平安回来?。”
她?知道他?本是?东宫暗卫,学?得是?杀一人、隐匿身形的本领。
他?此行,不是?去?刺杀敌军主帅,就是?借着他?从东宫学?来?的本事外?出请援。
各个临近的关口距西口关有一定距离,其中?最近的是?西谷关,也有一百二三十里地。
狼烟在此刻便很难起作用。
等各关反应过来?需要一点时间,外?出请援是?最好最快的选择。
“若是?去?请援,你先去?关城看看,”明溪补充道,“关城没被围的话,就请关城城守帮忙。”
关城城楼高且坚固,其中?不仅有国朝守军,也有西域胡商和中?原商贩的私兵,属于汉、胡共同管辖的城池。
许多西域胡商的财货都?在关城,他?们一定不会,也不敢和西域联军同流合污。
军队入城,那便如?蝗虫过境,哪怕是?自家人,也有不放过的时候。
“是?。”
目送阿南的身影消失在行色匆匆的士卒中?,明溪转头,一头撞上洋溢着放荡笑容的络腮胡大脸。
“妹子,刚才你虎哥可都?看见了。”大虎兴奋地搓手?。
阿水正值休整,也跑过来?,眨巴着眼睛仰起头,说:“宛平,我也看见了。”
粗糙的手?掌覆住阿水的脸蛋,明溪轻轻用力?,将人往后推,半是?训斥半是?无?奈道:“去?休息,等会儿还有的忙。”
“好吧好吧。”阿水笑嘻嘻地跑开,钻进女人堆里。
不一会儿,女人们大都?转过头,惊讶或是?探究地看向明溪。
“其实人叶副将也不错,”大虎轻啧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他?猛地一拍脑袋,“我记得叶副将是?和你一起到西口关的。”
大虎以?为自己发现了不得的事,激动地嚷嚷:“你看,人家为了你,都?愿意来?边关过苦日子。刚才他?抱你,你也没阻拦,你们俩肯定能成。”
明溪没有说话,视线略过大虎,望着他?身后的人。
“成什么?”千夫长背着手?站在大虎身后,呵斥道,“还不快去?你的营看着!”
大虎虎躯一震,连忙转头,道了声是?,便跑向自己的防守点。
平常吹牛打屁吊儿郎当,和千夫长称兄道弟那都?是?小事。战事一起,大虎还是?有分寸。
千夫长盯着明溪的眼睛,直白地说:“如?果不是?张副将建议,我本不想将令旗交给你。”
明溪轻轻点头:“属下明白。”
千夫长背着手?立在城楼边,俯视城外?的敌军,呼出一口白气。
“是?我轻看了你。”
返回南城楼的路上,他?隐约听到东城楼刀剑相碰的声音。他?以?为南城楼也会是?这样的局面,不想南城楼安静的吓人。
“我为我的肤浅向你道歉。”千夫长抱拳一礼。
“非我一人之?功,”明溪匆忙还礼,“是?城楼上所有兄弟、姐妹共同努力?的结果。”
“将军请宛平百夫长率三十六神臂弩弩手?增援北城楼。”舒将军身边的近卫打断两人的对?话。
他?把一块令牌交到明溪手?中?。
千夫长挥了挥手?,笑道:“去?吧。”
明溪转身欲走,千夫长叫住她?。
“等等。”
明溪露出疑惑的神情,千夫长遥指她?腰间的绿眼灰狼令旗。明溪反应过来?,回以?抱歉的笑容,解下令旗交还给他?。
阿水等人怀抱神臂弩和□□,列两列队,跟在明溪身后,神气地从西口关的中?央穿过。
来?往搬动伤兵、武器的士卒见状,纷纷侧眸。
舒将军站在主帐外?,等候明溪经过。
“南城楼的事,底下人都?已经报给本将,”舒将军不吝惜赞美?,“你做得很好。”
他?又望着她?身后的娘子军,朗声说:“你们通过考核,从今以?后就是?我西口关正式的兵。”
阿水等人喜不自胜,身上残留的疲倦一扫而空,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下巴,奔赴新的战场。
—
北城楼的守卫兵力?有十五个营,除却三十一营至四十营,一至五营也守卫北城楼。
指挥是?林一,曾经和明溪算是?有过节。
他?才返回北城楼没多久,本以?为十五个营的兵力?,再怎样都?能守得住北城楼,不想竟然?被敌军撕开一道口子。
他?恼怒的视线从百夫长们的身上划过,最后锁定二豹,一脚踹过去?,直把人踹地倒退好几步。
“没用的东西,”林一指着二豹的鼻子骂,“二十九营出来?的废物东西。”
二豹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隔了好半天才咬着牙说:“千夫长教训的是?。”
正巧明溪登上城楼,把林一对?二豹的叼难看在眼中?。
她?将手?掌轻轻搭在二豹的肩上,二豹下意识转头,看见老友,霎时咧开嘴笑。
“你来?做什么?”林一不善地盯着她?。
“奉舒将军之?命,前来?增援北城楼。”明溪亮出令牌,冷声道。
林一冷哼一声:“就你们?”
他?打量跟在女子身后的二三十个女人,打头的少女再厉害又能如?何?
一个人要是?能挡万军,朝廷何必养兵百万。
对?于他?的轻视,明溪出言讽刺:“有些会子骂人的功夫,早就把口子堵住了。”
不等林一反驳,她?看了眼北城楼上被敌军冲破的瞭望口,转头对?阿水等人说:“等会儿我们就守那两个口子,你们怕吗?”
春四娘的嗓门最大:“怕他?奶奶个腿儿,今晚上姐妹们杀的人还少了?”
明溪爽朗大笑,飞快地看了眼二豹,然?后拔出重剑,身形迅猛地躲过厮杀的人群,一剑挡住想要从瞭望口爬上来?的敌人。
阿水等人熟练地架起神臂弩,分成三排,按从低到高的顺序排列。
淬了金汁的□□刺穿城楼上敌军薄弱的盔甲,射中?敌人的心脏位置,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二豹也带人增援明溪,切断敌军的路。
约摸一炷香后,爬上来?的敌军已被消灭干净。
阿水等人迅速捡起地上的半月弯刀,守在重新被夺回的瞭望口前。
“多备两筐石头给她?们。”明溪收剑,大步走到林一跟前。
没有多余的炫耀,只有对?战事的紧张。
林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算是?明白舒将军为什么会要她?来?北城楼。
他?大方地挥了挥手?,装满石头的竹筐被士卒拖去?娘子军守卫的瞭望口。
“但愿你别死在这里。”林一撂下这句话,拔出腰间的佩刀走向瞭望口。
等敌人才冒出个头,他?便迫不及待地挥刀砍去?,鲜血飞溅。
明溪看了眼泄私愤的林一,沉默不语,返回她?应该守卫的瞭望口。
冬天的夜不仅很漫长,而且十分寒冷。鸡鸣破晓,天空依旧漆黑一片。
北城楼的西域联军应该是?具有征战沙场经验的将军指挥,仗着人多,攻势一刻不停,甚至一波比一波迅猛。
到最后,阿水等人用光□□,就连石头也用光。她?们只能趁敌人才冒头,几人联合将人砍杀。
她?们僵硬地挥刀,手?臂酸痛。
她?们此刻脑海中?有一根紧绷的弦,感觉随时都?会崩断。
又想着就这样断了,岂不是?辜负少女对?她?们的训练,舒将军对?她?们的认可?
不知过了多久,替换的士卒终于赶来?。
阿水等人随同明溪退下城楼,随便钻进一个帐篷,倒头大睡。
醒来?,又是?一场恶战。
—
一月后,西口关依旧挺立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
西域联军的将领们发生剧烈争执。
有人赞成退兵,有人却以?陈宛平就在西口关,极力?支持继续攻城。
他?们此行,为的本身就是?一个陈宛平。
只要陈宛平死了,中?原王朝必将军心涣散。届时,西域诸国或许可趁机收复千里西域,将西域都?护府赶出西域。
况且,此次出征的主帅是?兰国的人,打的也是?兰国的名头。
到时候真没攻下来?,被中?原王朝问责,那也是?兰国在前面承受中?原的怒火,与他?们无?关。
最终退兵一派被主战一派压制,身为联军主帅的沙盗大当家下达继续攻城的命令。
明溪靠在城楼上,就着热粥吃下馒头,耳边便传来?号角和军鼓的声响。
她?迅速把碗丢到一边,拍了拍倒在她?腿上睡过去?的阿水。
“快起来?!”
阿水下意识抱紧怀中?的神臂弩,一个鲫鱼打挺起身。
连日来?不眠不休地守城,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盔甲挂在她?的身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空空荡荡。
一起来?的三十六个姐妹,牺牲十七人,此刻还剩十九人。
阿水透过瞭望口,严肃地盯着挥舞弯刀冲过来?的敌人。
突然?,她?的视线被远方滚滚烟尘吸引。
阿水揉了揉眼睛,轻扯明溪的衣角。
“宛平,你看。”
明溪顺势望去?,马蹄踏碎白雪,掀起掩藏在白雪之?下的黄沙,一场大风沙由远及近,席卷而来?。
她?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城楼震动,也清晰地看出底下敌军的慌乱。
是?援军!
阿南带着援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