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女将11

骤然听到阿南的全名,明溪还愣了一下。

随后她回过?神,微微摇头:“他不会回京的,”阿南这个人认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阿水,我?想把她送到京城。”

“阿水?”这名字一听就像个女?子,舒将军问,“她是西?三帐的人?”

明溪轻轻点头。

“其?实?我?不喜欢军营里有女?人,”舒将军慢慢走向帅椅上?,粗糙的指腹抚过?毛光水滑的虎皮,“她们让那些兵卒无心训练。”

明溪皱眉:“这不是她们的错。”

“确实?。”

他坐下来,目光直视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那西?三帐还是西?口关上?一任守将留下来的,比我?在西?口关的日子还要长。我?到西?口关也不过?两年。”

“我?第一次准备拔除西?三帐时,她们掀了我?的沙盘。”说?到这,舒将军语气里有些无奈。

按照军法,她们都应该被就地正法。

“第二次我?放她们走,她们闹上?练兵场,”他喝了口茶,接着说?,“四个月前,她们跪到我?面前,求我?给她们一个容身之处。

“为什么?”明溪不解。

能走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吗?

舒将军盯着她看了许久,轻轻摇头:“她们不是官奴的后人,就是从沙盗窝救出来可怜人,无处可去。”

“别看我?是一关守将,实?际上?没多大本事,安排不了两百多个女?人的去处。”

“而且,有些人也不想她们走。”

不然凭她们的本事,到不了他的军帐,到不了练兵场,更无法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天抹泪。

明溪沉默许久,她或许明白舒将军的意思。

“我?只送阿水一人离开。”凭她现在的本事和身份,也只能送一人离开。

多了,就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她虽放话说?不破西?域不归陈家,但她心如明镜,等圣上?驾崩,太子登基,她就可以回归本家。

而在此?之前,她的身份能隐藏一天就隐藏一天。

舒将军摆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

明溪退出西?口关最中央的军帐,回到西?三帐。

阿水听到她回来的消息,赶紧围上?去,欢快地问:“快说?说?,得了什么赏?”

看着面前比她矮了一个头,小脸灰不溜秋的女?孩,明溪笑道:“升任二十五营的百夫长。”

“哇,那你不是可以搬出西?三帐了,”阿水鼓掌,“宛平,你真?厉害。豹哥来了一年,都还只是五十夫长。”

“小阿水,你夸她就夸她,不要带上?你豹哥。”二豹没好气地声音从栅栏外传来。

两人齐齐转头。

二豹脱下平日里常穿的盔甲,只穿了件被洗褪色的战袍,嘴里叼着一根草,懒洋洋地靠在栅栏上?。

栅栏被压得倾斜了一个巨大的弧度,根部几乎从黄土地里翘出来。

眼看就要摔到地上?,二豹却明显兴奋起来:“你豹哥明个儿?就去三十七营任百夫长。”

明溪说?道:“调动有些大了。”

一营即为一个小阵列,十营就是一个大阵列,二豹这是被调到另一个千夫长手底下。

“是有点大,以后都不在一个练兵场,”二豹吐出嘴里的草根,“虎哥去领来一大缸酒和肉,一是贺我?们升迁,二是为我?送行。”

不在一个练兵场,又属于不同的阵列,训练任务和轮值时间?不同,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千夫长点过?头,我?们敞开肚皮喝。”末了,二豹补充。

“行,我?等会儿?就过?去。”目送二豹大摇大摆地离开,明溪带着阿水回到帐篷。

她掀开铺在地上?的棉絮和稻草,把藏在土坑里的银钱全部取出,分?成两份。

明溪将其?中一份推到阿水身前:“这个你收好。”

阿水不解地看着满地铜板白银:“为什么给我??”

明溪解释道:“我?同舒将军说?了,等过?几天你就和出关的兄弟们去关城,他们会把你送到驿站。”

“去哪儿??”阿水脑袋还有点迷糊。

“京城陈家,”明溪把自己的那份放回土坑,想着等过?两天,二十五营那边收拾出来再挪过?去,“路途遥远,那些给你路上?用。”

阿水像魔怔了一样,重复一遍:“京城陈家?”

明溪拍了拍女?孩的额头,把她从失神中拉回现实?:“我?会给阿娘写封信,让她收你做义女?。”

“义女??”恢复清醒的阿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陈家,一门四将,开国功臣。

她这样的人,怎配为陈家的义女?,岂不是脏了陈家的门楣?

阿水连忙摆手,拒绝道:“宛平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受不起。”

“你能送我?去京城我?就很感激了。我?在陈家为奴为婢就是烧了高香,不敢有其?他奢望。”

说?着把从明溪推给她的银钱中又分?出一半多推还给她,诚恳道:“我?用不了那么多。你在边关,多买些好吃的好喝的。”

“也好,”明溪干脆地收下她推回来的部分?,“路上?带多了,容易遭人惦记。”

她看向女?孩清澈的眼眸,出淤泥而不染,极为难得。

明溪沉默片刻,慢慢道:“不为义女?也不用为奴为婢。你就在陈家住下,就当?还你为我?上?药的恩情。”

阿水清楚地明白她对?女?将军的恩情,不足以换来她后半生的安稳。

这是将军对?她的照顾,是她一辈子也还不了的大恩。

阿水提起衣裳,郑重地给明溪磕了个头。

明溪本想扶她起来,后来想想,与其?让她心怀不安与忐忑,不如受了她这个大礼。

阿水连磕三个头,感激道:“三娘大恩,阿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入京后,我?一定好好照顾夫人,三娘在边关可以安心。”

站在帐篷外望着明溪远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阿水才慢慢抬头,仰望就要下山的太阳,月亮已露出半边脸。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她伸出指甲缝里还有黑泥的手,抚摸疾驰的风,就好像触碰到了光明的未来。

今天,她第一次感受到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

灰狼二十九营。

“八匹马呀,五魁首呀,六六六呀……喝!”

“四喜财啊,七个巧啊,五花骢啊……”明溪收拳,得意地挑眉,“喝!”

大虎笑骂了句,端起酒碗豪情一倾。

二豹被灌得神志不清,他满脸通红,咋咋呼呼叫道:“输了!虎哥又输了!”

明溪盯着被酒水浸湿的络腮胡,似笑非笑:“输就算了,还输不起。”

大虎喝酒是端起碗直接往嘴里倒,也不管吞没吞下去,碗里差不多有一半的酒都贡献给了他的大胡子。

“啧。”大虎想拍明溪的后脑,还好他酒劲没上?头,想到她是个女?人,现在又和他同为百夫长。

大虎抬起的手愣是在空中打?了个转,一掌拍向迷迷瞪瞪的二豹,呵斥道:“滚滚滚,你崽子赌钱就没赢过?,别带霉老子的运道。”

二豹被打?得四仰八叉,但还是没酒醒,爬起来茫然地摸了摸磕在地上?的后脑勺。

“嗷,”二豹叫了声,“谁打?老子?”

他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掠过?,大家都调侃地挑了挑眉,好像在说?是他们打?的。

二豹只好骂骂咧咧坐下来,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边喝边吃肉。

“再来!”大虎把酒满上?,“老子就不信了,划拳还会输给你?”

明溪把衣袖往上?撩,露出紧实?的小臂,架势十足:“输了怎么说??”

大虎站起来,指天发?誓:“再输,明个儿?我?就去当?人肉沙包。”

众人起哄,一人喊道:“虎哥到时候真?做沙包,我?们不会手软。”

大虎没好气地踢了脚说?话那人,笑骂:“还没划就咒老子输,会不会说?话?”

他看向明溪,挑眉道:“小娘子,你输了呢?”

“我?就不做沙包了,”明溪仔细想了想,“我?要是输了,就把上?回从你们这里赢来的银子退给你们。”

反正在座人数不足一百,而她赢得可是几百人的钱。

“这个好这个好,”众人拍手,一脸热切地望向大虎,“虎哥,兄弟们的银子就看你了。”

大虎撸起衣袖,拍着胸脯说?:“都放心,看老子怎么赢小娘子。”

“哥俩好呀,七个巧啊,四喜财啊,六六六!”

明溪把装满酒的碗递给大虎,眉眼带笑:“请。”

大虎接过?碗一饮而尽。

这次他没作弊,一滴酒都没有落在大胡子上?,全部吞下肚。

“继续。”

“五魁首啊,八匹马啊,一条龙,三星照!”

大虎将酒碗递给明溪,爽朗大笑:“喝。”

明溪一口闷完烈酒,抬手擦了擦嘴角:“继续。”

两人有来有往,到最后也不知道谁赢得多,谁输得多。不过?由于一开始明溪喝得少,所以她还不如大虎醉。

大虎直接醉得倒在地上?,像一头死猪,几个人都没能拖动他。

二豹这时候酒醒了些,想到刚才打?他的人是谁。

他上?前捏住大虎的鼻子,不一会儿?,大虎的脸就涨成紫色,大张着嘴巴喘气。

“格老子的,”大虎勉强睁开眼睛,“想憋死老子。”

二豹朝明溪努了努嘴:“人家小娘子说?了,今晚上?就当?和局。”

“不挺好?没输没赢。”大虎嘟囔了一句。

二豹又说?:“小娘子还认退钱的事,兄弟们想知道,虎哥认不认当?沙包?”

“认认认,”大虎拍开二豹的手,“等老子睡一觉,明天就去当?沙包。”

“大家伙都听见了,虎哥认了!”

明溪走远了,还能听见身后的欢呼声,她笑着摇了摇头。

军营里的人,差不多都有些过?命的交情,再加上?生死没定数,一定程度上?还是比较真?诚和简单。

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她走到西?三帐的栅栏前。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要在医院陪母上,大概都只能一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