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妖妃14

天气渐渐转凉,不久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明年必定风调雨顺。南方三省的内乱也平息大半,独剩一省苦苦支撑。

几月来,下面的官员照例献上绝色美人,永嘉帝照单收入后宫,却未曾宠幸。

哪怕是一跃成为昭仪的怜奴儿都不例外?。

关雎宫的贵妃,依旧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日地上积雪深数尺,明溪身披雪狼大氅和李琰在雪地中堆雪人,永嘉帝则坐在木亭中的四角铜炉旁做看客。

静静凝望活蹦乱跳的少女,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长子。长子体弱,不足以堪当大任,也就只有供少女高兴这一作用。

倘若是他和她的孩儿,一定身强体壮。她入宫以来就是专宠,汤药也喝了三?月有余,怎会还无身孕。

思及此,永嘉帝招来御医:“贵妃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作为陪葬天团的一员,御医颤声道:“回陛下,贵妃娘娘凤体安康。”

永嘉帝漫不经心轻点龙椅扶手:“既是凤体安康,为何还未有孕?”

御医小心翼翼道:“陛下,孕育子嗣万不可强求,一切需得放宽心。”

永嘉帝冷冷地扫了眼御医,御医连忙胡诌:“陛下期盼皇嗣的心情微臣明白,还请陛下听微臣一言。”

“陛下乃真龙天子,又曾言传位皇嗣,自古就有二龙不相见的规矩,”御医上了岁数,说一会儿话便要喘几口气,“陛下夜夜临幸贵妃娘娘,许是因为帝王龙气,皇嗣不敢来之。”

纵然传位,那也得在他驾崩之后。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接受世间存在两位真龙天子。

永嘉帝被很好的取悦,他?语气松缓:“那你说该如何?”

御医抹了把额上豆大的汗珠:“微臣以为陛下夜夜临幸,一来贵妃娘娘操劳过度,于贵妃娘娘调养不利;二来贵妃娘娘龙气缠身,皇嗣惧之不敢来。不若陛下……”

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完,永嘉帝一脚踢在他的心口。喉咙瞬感咸猩,御医闷哼一声,将卡在喉咙的血咽下。

永嘉帝慢条斯理走出木亭,回头看了眼御医:“朕知道了。”

御医神色痛苦,又为皇帝没头没尾的话?感到疑惑。内侍走到御医身前,示意他离开。

御医没功夫细想,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地走远。

永嘉帝走到明溪身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好了,回亭里烤火。”

明溪将手从他温热的掌中抽出,她弯腰捡起一坨雪砸向永嘉帝。

永嘉帝没有闪避,冰冷的雪坨子落在永嘉帝的领口,雪贴着火热的肌肤化为雪水。

“我不要回去。”明溪又弯腰捡起一坨雪,准备再次砸向男人。

不想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掸碎她手中的雪坨子。

男人将少女扛在肩上,明溪只感觉早上用的粥都快被颠出来。永嘉帝将人放在龙椅上,撑开厚重的大氅罩住少女。

胡茬蹭了蹭少女柔软的脸颊,永嘉帝低声说:“不要胡闹。你好好养身子?,不许冻着。”

明溪勾住他?的脖颈:“臣妾身子还不好吗?”

“父皇。”李琰站在木亭外?。

勾在木亭两侧银勾后的纱帘,在皇帝肩扛贵妃走进去时,就被内侍放下。

李琰隔着纱帘看不真切亭中景象,隐隐约约看见男人结实?宽大的身影将少女的身躯笼罩。

永嘉帝不耐烦道:“你退下。”

李琰默默垂首:“方才苏母妃的鞋袜湿了,百合送来干净的鞋袜,儿臣特拿过来。”

高大的身影逼近,李琰紧张地吞咽口水。骨节分明的手穿过纱帘,拿起托盘上的一双绸袜和绣鞋,转身回到亭中。

永嘉帝单膝跪地,将明溪的脚放在腿上。他?褪去她脚上湿了的鞋袜,为她套上用炭火烤过,还散发着暖意的干净白袜。

“鞋袜湿了也不告诉朕,”永嘉帝轻轻打了下她的脚背,“真冻着了,朕一定命御医给你的药里加黄莲,好长记性。”

明溪轻踢永嘉帝,反被他握住脚踝。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柔软的龙椅上,语调慵懒:“陛下给臣妾穿袜,可真是天大的恩典,臣妾谢主隆恩。”

李琰静静看着亭中的人影,他?记忆中从未低头的父皇竟然跪在少女面前。他?默默转身,踏着积雪一步步离去。

倘若要他?跪在她的裙边,他?也是愿意的。

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李琰仰头望天。

所幸他是皇长子,所幸父皇别无子?嗣,也所幸少女似乎信任着他?。

父皇看奏章需由少女陪伴,她便将奏章所奏之事一件不落的告诉他?。可以说,朝中的局势他清楚地不比父皇差。

六瓣雪花慢慢飘落,李琰撑着伞独自走回宫殿。

少女告诉他?这些事,但?愿是他所想的意思。

转眼就是除夕,永嘉帝待在关雎宫陪伴明溪守岁。

后半夜明溪实?在撑不住,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何时靠在永嘉帝的肩上睡去。

永嘉帝轻手轻脚把人抱到榻上,自己则躺在绣榻外侧,和衣而眠。

御医那袭话?不无道理。

自那天起,永嘉帝节制许多。

虽然他依旧夜宿关雎宫,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彻夜闹腾明溪。甚至大多数时间,两人只是盖着被子说话。

第二日醒来,身侧的位置已经冰冷。

明溪懒懒坐起,百合听到动静,带领一队宫人鱼贯而?入。

明溪立在穿衣镜前,疑惑地看了眼托盘上的黑底龙袍:“这不是陛下的衣裳?”

等所谓的黑底龙袍上身,立在穿衣镜前的明溪才真正看清衣裳的模样。

上袄用得是上好的绸缎。龙纹也不是由绣娘所绣,而?是织就而成。如墨的衣裳与黄金龙纹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下裙则绣有只有帝王才能穿戴的十二章纹。

百合没有像往常一样为明溪盘发,反将她的发像男子一样束在头顶。

一顶悬了九帘的冕旒用梅花金簪固定,珠帘静静地搭在明溪眼前。

哪怕苏柳柳面容妖媚,在这身冠服的衬托下都显得威严肃穆的起来。饶是历经两个世界的明溪都不由得一愣。

百合恭敬垂首:“陛下说这是送与娘娘的新岁贺礼。待会儿内外?命妇还要来朝见,娘娘先用些早膳。”

穿着这身衣裳,明溪不自觉端庄起来,她搀着百合的手走出寝殿。

霍阳听见珠帘响动,不禁抬头看去,端庄与妖冶同时浮现于少女惊艳的脸庞。

她就像不可亵渎的天上云月,霍阳飞速收回视线,结巴道:“微臣告退。”

霍阳掂着空食盒匆匆离去,临出殿门前差点被门槛绊倒。明溪见状忍不住笑出声。

听见少女的笑?声,霍阳越发失态,跌跌撞撞跑出关雎宫。

明溪慢条斯理用膳,不理会关雎宫外?渐渐升起的嘈杂。

她是后宫位份最高的贵妃,又手握凤印,宫妃来向她磕头请安无可厚非。外?命妇到来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想来这是永嘉帝的安排。想到永嘉帝,明溪忽觉味同嚼蜡。

她吩咐百合撤下吃食,端庄坐上正殿首位。

说实话?,她有那么一刻差点动摇。

自她入宫以来,永嘉帝待她一直很好。

好到能跪在她面前为她穿袜,好到能不顾规矩为她准备龙纹衣裳。但?是,她清楚的明白,永嘉帝对她的好和太子对她的好不同。

倘若她真不知死活,陷入永嘉帝对她的好,她就会沦落为三?千弱水中的一瓢,不再有吸引力。

而?且,她认为青楼妈妈教苏柳柳的那句话不错——图什么都不能图一个男人对你好。

收敛思绪,明溪静看后妃按照品级排列,垂眸走进殿中。

怜奴儿之前还有几个妃位嫔妃,年岁约莫二十五六,应该是服侍永嘉帝的老人。她在第二排。

不比其他人体会过永嘉帝的狠,怜奴儿放肆地打量坐在上首的女子。目光触及龙纹和只有诸侯王可戴的九冕旒,怜奴儿忍不住惊呼。

于是众人疑惑抬头,待看清明溪的打扮时,皆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宠爱贵妃,竟然到了这一地步!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妾恭祝贵妃娘娘新岁常安,喜乐无忧。”

明溪俯视跪伏在地的嫔妃。看听声音都是如花似玉的女儿家,永嘉帝真是罪孽不小。

她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大家一同服侍陛下,姐妹一场,无需见外?。”

明溪递了个眼色给百合,百合当即轻拍巴掌,捧着赏赐的宫人鱼贯而?入。听她这么说,宫妃们挺直上身,接过宫人递来的赏赐。

先礼后兵,明溪语气冷了几分:“本宫自知年纪小,资历不足。所以本宫只有一句话吩咐,尔等切记不可生事。”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娘娘教诲。”

明溪不欲与她们多话?,挥手让她们退下。

走出关雎宫,怜奴儿将赏赐递给陈氏,叹道:“还好你被废为庶人,没瞧见贵妃娘娘方才的打扮。”

最初被废为庶人,又被永嘉帝赐给怜奴儿,陈氏实实?在在受了一段时间的磋磨。

幸亏怜奴儿只有哄男人的本事。

她先是卑躬屈膝,后用父亲做威胁。怜奴儿没得帝王临幸,名不正言不顺,出身又不好,渐渐依赖起陈氏。

陈氏顺着怜奴儿的话?说下去:“贵妃娘娘再如何盛装,也不过是个贵妃,没资格穿凤袍。”

“凤袍?凤袍算什么?”怜奴儿斜了她一眼,颇为不甘。

想她也是楼里的花魁,秦淮河畔叫得出名字的怜奴儿,没想到入宫以后一次都没有被帝王临幸。

“本宫瞧得千真万确,贵妃娘娘上衣纹样是龙纹,下裙是十二章纹。”

“龙纹?”陈氏惊讶得捂嘴,“陛下竟然给她穿龙纹?”

怜奴儿唉声叹气:“岂止是龙纹,还有诸侯王的九冕旒也给她戴了,”她顿了顿,“你初时刁难我,我也刁难你,我们算是两清。”

她劝道:“听我一句劝,陛下是真的对她上了心。你现在是庶人,什么都做不了。”

怜奴儿不明白陈氏对贵妃的恨意,也觉得她飞蛾扑火一样往上撞是很蠢的一件事。

但?她现在服侍她,她做的事会算在她头上。怜奴儿不得不安抚陈氏。

良久,陈氏低声答应:“我知道了。”

有她保证,怜奴儿放心一些。

当夜,陈氏把明溪身穿龙纹衣裳的事通过心腹传给陈侍郎。

被打了十脊杖、闭门休养百日的陈侍郎从妾室的榻上爬起来,拄着拐杖踏入陈夫人的房门。

陈侍郎开门见山:“今日你去宫里请安,可看清贵妃的穿着打扮?”

陈夫人不明所以:“妾身站位靠前,自是看见了。”

陈侍郎忙问:“贵妃衣裳可用龙纹?”

陈夫人面露疑惑:“老爷睡糊涂了吧。天家龙纹,贵妃连凤袍都不能穿,更何况是龙纹。”

陈侍郎冷冷地跑了她一眼,不甘心道:“你仔细想想?”

他?将女儿送出的消息递给陈夫人,陈夫人接过匆匆浏览。

陈夫人皱着眉,仔细回忆下进入关雎宫的场景。

贵妃娘娘和传言中一样又不一样,身穿一袭红衣坐在上首。她不像传言中娇纵,温声与身有诰命的夫人们说话?,平易近人地赏赐年节的贺礼。

陈夫人肯定地说:“贵妃娘娘确实未穿龙纹。老爷若不行可问旁的人。”

陈侍郎将纸条捏成一团,回到书房写了张纸条,吩咐心腹送到陈氏手中。

陈氏展开纸条一愣,她推开怜奴儿寝殿的房门:“你骗我?”

怜奴儿只穿了一件寝衣,寒气入侵,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她蹙眉望向陈氏,呵斥道:“你是疯了吗?”

陈氏快步走到榻边,将纸条掷到怜奴儿身上:“你白日里同我说贵妃身穿龙纹,还绣有十二章纹。”

怜奴儿随意扫了眼纸条,脸色渐渐冷下来:“你没听本宫的话?。”

她高声喊了声,两个在廊下守夜的宫人立即走进来。

怜奴儿神色漠然:“本宫拦不住你自寻死路,本宫还不想死。带她去正殿跪一夜。”

天寒地冻,怜奴儿终究没下狠心,让她跪到冰天雪地里。

怜奴儿捡起被掷到榻上的纸条,心思一转,将之压在香炉下。

与此同时,关雎宫的绣榻轻晃。

永嘉帝喘着粗气:“外?命妇朝见时为何不穿龙袍?”

明溪攀上他?的肩,轻轻咬上一口。

“因为臣妾在给自己留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