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镯比小拇指还细,没有繁复花纹修饰,整个镯子被打磨的光滑无比。靠近鼻尖,金镯上?的香味就随着呼吸,渗入身体。
“儿?臣的母妃不受宠,”李琰垂头?丧气,“不比父皇赏给苏母妃的镯子大。”
明溪将金镯套在腕上?,衣袖微微上?提,露出纤细如玉的手?腕,在张扬红衣和?黄金的衬托下,灵动之余带了些许雍容华贵。
“很好看,我喜欢。”明溪笑了笑。
看见少?女?真心实意的笑容,一抹愧色自李琰眼眸中闪过,转瞬即逝。等将来他继承大统,他一定会……
明溪的嘴角虽然依旧上?扬,眼眸中的笑意却在看到李琰一晃而过的愧疚后,渐渐散去。
昨天?永嘉帝在他面前说了那么一番话,又放言要立她的孩子为太子、栖梧公主。
她就隐隐察觉到李琰当?时的不对劲。
他其实不像一个十岁的孩童。
她原本以为是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这个世界人物的命运。所以在她替他做主后,以前和?苏柳柳没有交集的皇长子从此有了联系。
现在想来并不是这样。
究竟是她护佑了李琰,使他归于自己?羽翼之下,还是她入了他的局。
他刻意为之的亲近和?不太老练的伪装,实在破绽百出。
李琰听她这么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真的吗?”
明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想要从他的神情中再读出一点歉意,然而并没有。
把镯子往上?滚了两圈,她垂下眼眸,好将失望掩去:“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我素日爱穿红,无需过多珠钗,简单点缀即可?。”
这只无任何花纹的金镯,想必就是他病急乱投医下的匆忙谋划。
明溪缓缓转动金镯,宫里?的工匠手?艺不凡。一天?一夜赶制出这么个玩意儿?,不稀奇。
“苏母妃似乎读过很多书。”
从前的苏柳柳贪慕荣华富贵,张口闭口不是珠钗首饰,就是帝王恩宠。不比现在的少?女?,出口便是前人的诗词。
李琰看向?明溪补完的那句诗,她写的是簪花小楷,字迹娟秀工整。
但又不像普通仕女?所写的簪花小楷,带着一分绮丽闺阁梦,反倒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明溪淡然一笑:“我出身苏氏远支,家中虽清贫,还是跟随先生读过些许书。”
她名义上?是苏氏远支的孤女?,读过书不足为奇。
而且,苏柳柳实际上?也是读过书的。
青楼妈妈眼光毒辣,看出苏柳柳奇货可?居,砸了好多银钱培养,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起大家闺秀都?不遑多让。
只不过苏柳柳进宫不久便沉迷于荣华富贵,只想着如何在床榻上?讨好帝王,又或是给苏嫣然使绊子。
她的文采,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霍阳听说明溪醒了,不多时捧着食盒进来,打破殿中低沉的气氛。
“天?一日比一日凉快,微臣特做了些性热的吃食。”霍阳边摆膳边说。
明溪邀请李琰一同用膳,得到他已?经用过膳的消息,独自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她从不吝惜夸赞:“你的手?艺愈发好了。倘若不是有你,只怕本宫吃旁人的菜会消瘦好几圈。”
霍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能得到贵妃的肯定,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事。
他忙不迭撩起衣袍跪下:“微臣能伺候贵妃娘娘便是三生有幸,”他顿了顿,“微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贵妃娘娘应允。”
明溪笑问:“何事?”
霍阳迟疑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陛下身侧服侍的人不知凡几,不缺微臣一个。倘若贵妃娘娘不嫌微臣蠢笨,微臣愿来娘娘宫中服侍。”
李琰闻言抬起头?,看了眼奴颜卑微的霍阳。
他小心翼翼的请求,不像是为了借着宠妃扶摇直上?,更像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讨好。
想到此,他用力放下狼毫毛笔,墨汁四溅,“砰”地一声吸引明溪的注意。
见少?女?回过头?,李琰手?忙脚乱地抹了抹溅到衣裳上?的墨汁。不想越抹越多,好好的白衣污上?一大团黑云。
明溪莞尔一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吩咐百合带他去偏殿更衣。
李琰三步一回头?踏出正殿,暗悔自己?没沉住气。
明溪复又盯着跪在脚边的霍阳。他的额头?贴着手?背,她只能看见他头?顶乌纱下束得规整的发。
“你要来关雎宫伺候?”她淡淡开口。
霍阳听不出她言语中的喜怒,不敢贸然作答。
沉默许久,他肯定道:“微臣愿服侍娘娘。”
明溪拒绝:“你是陛下身边的人,跟着陛下比跟着本宫好太多。”
她拒绝了他。
霍阳感觉心跳骤然停顿一下,他好像喘不上?气:“微臣……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娘娘一样待微臣,在娘娘面前,微臣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他早已?被去了势,此生无望男女?之事。他以为自己?一生也就那样,无人怜惜,时不时因帝王的一时兴起被打个二十大板。
那天?少?女?劝下了皇帝,不仅为他挡下二十大板,还让他得到二十两黄金的赏赐。
黄金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少?女?的怜惜之心,却让他十分动容。
他第二天?去给少?女?磕头?谢恩,少?女?反倒嘱咐他日后要小心谨慎。
那一刻,他昏暗的人生中仿佛照进一束光。
明溪轻叹一声,她伸手?扶起霍阳。
四目相望,她从他的眼中看见无尽虔诚,一丝非分之想都?没有。
“如果说,本宫需要你服侍陛下,你可?愿意?”
霍阳一瞬间想明白这句话暗藏的含义,他嘴唇激动地颤抖:“微臣明白了。”
对于他的聪慧,明溪十分欣慰。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多费口舌,点到为止,无需一一解释。明溪心情大好,甚至瞥见手?腕上?的金镯时都?没受到影响。
显然霍阳也发现了没有以往华丽的金镯,他疑惑道:“微臣记得娘娘所有皆是华贵之物。”
明溪不在意道:“这是琰儿?孝敬本宫的。好歹是他的一点心意,本宫便戴着玩玩。”
霍阳想起他前些日子被赏了二十两黄金。
如果把二十两黄金熔了,打成一对金镯,那必然比皇长子送的小家子气金镯更符合少?女?的贵妃身份。
忽然,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渗入鼻息,霍阳微微蹙眉。
这股幽香与少?女?素日爱用的香粉不同,轻浅不可?闻。若不是他身为厨子,对香气十分敏感,一般人很难察觉到。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玲珑雪白的腕上?:“娘娘能否容微臣仔细看看金镯?”
明溪微微偏头?,斜视嗅觉敏锐的霍阳:“不必。”
“可?是娘娘,此镯香味甚异,”霍阳焦急道,“微臣怕皇长子殿……”
长长的眼眸半眯,她嘴角上?扬:“本宫知道。”
霍阳怔楞片刻,痴痴道:“娘娘知道还……”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明溪起身,平静地和?霍阳对视。长发随意散落耳畔,为少?女?增添些许慵懒风情。
她红唇轻启,仿佛勾魂夺魄的鬼魅:“你不会告诉陛下,对吗?”
霍阳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懿旨是太后和?皇后可?用,明溪作为贵妃,本没有下懿旨的资格。
不过在霍阳心中,手?中握有凤印的贵妃就是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
明溪缓缓摇头?:“不是懿旨,”霍阳面露疑惑,只见少?女?灵动地眨眼,“是本宫与你之间的秘密。”
“秘密?”霍阳喃喃低语,很快,他眼睛一亮,“微臣发誓,一定会保守贵妃娘娘与微臣之间的秘密。”
不同于主子对臣下的认可?,这是一种别样的认可?。
一旦用上?秘密一词,就好像他们之间拥有超越主仆的关系,念之口齿盈香,梦之魂牵梦萦。
—
襄王随军出征前,按照惯例与永嘉帝辞行?。
彼时,永嘉帝正带着明溪在园中狩猎。得知襄王前来辞行?,他连园子都?没让人进,直接挥手?让内侍打发他离开。
襄王倒也不失落,一步三咳地慢慢走?远。
路过园子边缘时,耳际传来一声马儿?嘶鸣,襄王透过木栅栏朝内看去。
红衣女?子跨坐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夹着马腹,马蹄飞扬。她上?身很稳,手?挽弯弓,眉眼带着分狠厉。
女?子拉满弓弦,羽箭飞驰而出,射中一只野兔。
她骄傲地放下弯弓,攥住缰绳,飞扬的马蹄在女?子安抚下踏在黄土之上?。
不怪皇兄视她如珠如宝,襄王一时看得痴了。
如果是他面对这样一个神采飞扬又魅惑至极的女?子,又怎能全身而退?
“见过襄王。”一道女?声唤醒魔怔的襄王。
他抬头?看去,想了好半天?都?没认出眼前被宫人簇拥的女?子,反倒是她身后那人更吸引他的注意。
襄王的视线掠过打头?的女?子,看向?她身后的妙龄少?女?。
少?女?身穿寻常的宫女?服,五官精致,眉眼含春,自带媚态。不过浮于表面的媚过于俗气,比起贵妃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妾身是陈侍郎之女?,入宫后被封为婕妤。”陈婕妤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后,酸楚之余不免生出几分底气。
怜奴儿?是父亲花重金从秦淮河畔买来的瘦马,一身本领了得。
她倒要看看陛下见了怜奴儿?之后,还会不会专宠名义上?出身苏氏远支,实际上?是不折不扣青楼烟花的贵妃。
陈婕妤得意的神情落在襄王眼中,他瞬间明白妙龄少?女?的作用。
可?惜她来晚了,没有瞧见贵妃方才的惊为天?人,否则她一定不会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襄王淡淡道:“原来是陈婕妤娘子。本王已?向?皇兄辞别,就先告辞了。”
陈婕妤知道永嘉帝对同母胞弟颇为防备,她不过是碍着礼数才和?他见礼。
目送襄王渐渐远去,陈婕妤侧视怜奴儿?:“等会儿?进到里?面,你该怎么做都?清楚了吗?”
怜奴儿?娇娇道:“奴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