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帝做事向?来随心,从不顾忌后果。一?把大火烧掉太康坊,京城便多出许多无家可归的女儿。
明溪不由得一?叹,总归这事因她而起,她仗着永嘉帝的宠爱,向?他请了一?道旨意。
太康坊的女孩子若是被拐来的,想走的,可回归本家。
若是自愿留下?的,便暂居太康坊未化成灰烬的宅院,等?太康坊修葺好再回原处。
“皇嫂请看,这是太康坊愿归家女子的名单,”明溪是后宫女眷,不方便行走宫外?,永嘉帝便让襄王来助她,“总有三千人,余下?的万余人,不愿离去。”
明溪摊开一?本花名册,随手翻了两页便合上?。白纸黑字,书写的是一个个鲜活的女孩,她不过是比她们幸运。
襄王知道她的来处,这是皇兄再三叮嘱不可外泄绝密。
他坐在她的对面,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好像很失落。
他忽地想起皇兄成为太子那日,他才九岁。母妃流着眼泪喂他吃下?子蛊,他健壮的身躯一?夜之间变成药罐子。
那时的他,也很失落。
“多谢王爷,”明溪情?绪不高,“都是可怜人,能善待一?分便善待一?分。”
襄王怔然。
是否是因为感同身受,这位宠冠六宫、传言中娇纵跋扈的贵妃娘娘,竟然会怜惜与她现如今云泥之别的青楼女子。
“池中的莲花都开了,”襄王抬头看了眼渐渐沉下?西山的太阳,“皇嫂可要去看看?”
不知怎么,襄王莫名怜惜起面前看似肆无忌惮的少女,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里转圈,旋即便被他否定。
她圣眷正浓,近来最得皇兄宠爱。
要太阳就不给?月亮,要月亮就不给?星星。
为了她一把火烧了半边太康坊,又为了她降下?一?道圣旨,叫她平白得个大善人的美誉。
她哪里需要他怜惜,他才是真的自顾不暇。
襄王猛烈地咳了几声,颤着声说:“臣弟想起还?有汤药未喝,臣弟就先告退了。”
明溪叫住走到殿门前的襄王:“莲花满湖,想来景色很美,王爷不想夜游一番吗?”
回望她狡黠的目光,襄王鬼使神差点头。再回过神时,明溪已跳下?贵妃椅,绕进寝殿里侧。
她换了身朱红罗裙,乌黑的发没有过多修饰,用一根丝绸松松系在身后。看似简朴,她漫不经心抬一下?手,便有万千风情。
襄王忽然明白皇兄为何这般宠爱她。
这样的女子,他若得之……仿佛惊涛骇浪席卷而来,襄王呆愣地立在原地。
“王爷请,”明溪将手背在身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倒着走了两步,“今日本宫请王爷观花,就当是本宫的谢礼了。”
咳嗽声从嗓子里挤出,好将突如其来的心魔压回腹中,襄王一?脸倦容地跟在明溪身后。
明溪回头看了他一?眼:“本宫听闻王爷九岁那年身患顽疾。这么多年,御医也不能治吗?”
襄王扯出一抹笑容:“臣弟的病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九岁那年一?场风寒引发先天不足,大罗金仙也不能救。”
看他戒备恭顺的模样,明溪缓缓摇头。
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襄王殿下,在苏柳柳失去专宠后,千方百计哄得她欢心。
苏柳柳为了他,不惜从永嘉帝手上?盗出母蛊为他解蛊。蛊毒一?解,他便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名义?起兵,在男主江朗月的扶持下?荣登大宝。
明溪默默在心底盘算,喜新厌旧的永嘉帝不会是她的选择,曾算计过苏柳柳的襄王也不可能是她的选择。
不过,若是能好好利用他二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清脆的童声打断明溪的思考。
她抬眼看去,六角凉亭的宫灯下站在一个衣着简朴的男孩。男孩手中捧着一?本书,借着宫灯昏暗的烛光,勉强可以看见上?面的字。
仅一?瞬间,明溪就猜出那个小孩的身份。
她装作不知,迈着轻快的步子靠近小孩,淡淡的药香瞬间渗入鼻息:“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何要站在这里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小孩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四散玩乐的宫人看见明溪问话,连忙聚过来向她请安。
服侍小孩的奶妈腆着脸说:“是不是大皇子殿下搅扰娘娘游园赏花,奴婢这就带大皇子回去。”
说着她用力拽了把小孩,小孩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他费了一?番力气才站稳,视线穿过明溪,落在她身后的襄王身上。
他跑到襄王身上,扬起头唤道:“皇叔。”
襄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身子弱,何必在灯下看书,吹了风又要病一?场。”
他牵起小孩的手走到明溪身前:“这是琰儿,皇兄的长子,生来便患有心悸之症,身体虚弱。”
明溪慢慢弯下?腰,捏了捏小孩肉嘟嘟的脸:“为什么要在外面看书?”
小孩吞咽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回答:“施妃娘娘说我体弱,将来不会继承大统,读书无用,”手指用力地捏着书,“她吩咐宫人不给?我蜡烛,我只好……”
这倒像是无脑的施妃会做出来的事。
明溪盯着他发白的指节,扶着他的肩膀安慰:“没事,施妃不给?你的蜡烛我给?你。”
“主子在外读书,你们四散玩耍,”明溪沉下?脸,低声呵斥怠慢小孩的宫人,“如此不会服侍人,要你们有何用?”
奶妈连忙叩头请罪:“贵妃娘娘恕罪,是大皇子自己说不要奴婢服侍,不是奴婢不肯服侍。”
“放肆……”衣袖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明溪低头一?看。
小孩正拉着自己的衣袖:“你就是父皇最宠爱的苏母妃?”
敏锐地察觉到他唤自己和施妃的不同之处,明溪蹲下和他说话:“我姓苏,至于是不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怕施妃娘娘,”小孩盯着明溪的眼睛,肯定地说,“你最受父皇宠爱。”
“或许吧,”明溪微微一?叹,“你身子骨虚弱,禁不得风吹,我送你回宫。”
明溪牵起小孩瘦小的手,冲襄王抱歉一?笑?:“谢礼之事,过两日本宫再邀请王爷。”
襄王本不愿和永嘉帝的长子走得太近,他拱手一?礼,目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离去。
甫一踏入小孩的宫殿,闷热气息扑面而来。小孩身体素来不好,又没个好地方将养,难怪他早早离世。
明溪坐上?硬得硌人的圈椅,环视拿不定主意,立在殿中窃窃私语的宫人。
她在此处,她们就敢如此放肆。
没有皇帝垂怜、深受宠妃欺负的小孩,只怕受到刁难更是不少。
百合立在明溪身后,干咳一声:“六月天热,大皇子殿下的寝殿怎么没放冰鉴,”她顿了顿,“还?有,殿中漆黑一?片,是要贵妃娘娘抹黑与大皇子殿下说话吗?”
说到后面,百合语气越发重。
一?直在等明溪态度的宫人当即跪下?请罪,忙不迭拿了红烛来一一?点上,寒碜的寝殿登时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明溪扫了眼空荡荡的寝殿。不知是否因为常年失修,晚风拂过,半开的窗便发出刺耳的声响。
“琰儿总归是陛下?的长子,一?应待遇陛下?从未短过。”明溪漫不经心扫了眼百合。
百合当即会意,随手指了两人和自己去搜宫人的卧房,从宫人的卧房里搜出好多冰块和奇珍物件,大大小小摆满一地。
尤其是奶妈的卧房,竟然摆放着一?个盘龙纹样的冰鉴。天家龙纹,一?向?只有帝王和皇子可用。
奶妈登时叩头:“请贵妃娘娘饶恕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拿了施妃娘娘的一?点好处,这才……”
陛下?对贵妃的宠爱比起施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奶妈是个明白人,卖起施妃格外干脆。
寂静的殿阁中只余奶妈“咚咚咚”的磕头声和讨饶声,其余旁的宫人压根就不敢说话,瑟缩在地上。
“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明溪不理会奶妈,抬头望向?百合。
百合瞪了眼奶妈,冷声道:“启禀娘娘,杖三十,扔进杂役房做苦役。”
杖三十,足以要了养尊处优多年的奶妈的命。
奶妈磕头越发虔诚,指天指地胡乱发誓,说什么一?辈子都是明溪的奴婢,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明溪嘲弄地勾起嘴角,想必她那时也是这么对施妃发誓。她挥了挥手,两个身强力壮的宫人上?前?拖住奶妈就要往外?走。
“苏母妃,”稚嫩的童音适时响起,李琰轻轻扯了扯明溪的衣袖,“她陪伴儿臣多年,能不能饶她一命。”
“多谢殿下?恩典,多谢殿下?恩典。”不等?明溪发话,奶妈自顾自挣脱宫人,不停地磕头。
明溪默然。
她本意只是吓唬她一?下?,没打算真要她的命。
小孩年纪还小,需要人照顾,她自小孩出生就服侍在侧,了解小孩的身子。
“日后你需得小心服侍大皇子,若叫本宫得知尔等?再有不敬之举,休怪本宫……”永嘉帝的贴身内侍弯着腰走进来,明溪霎时收声。
内侍恭敬垂首:“陛下?狩猎回宫,见不到娘娘心里着急,特命奴婢来寻。”
明溪淡淡起身,拍了拍李琰的肩膀:“切记不可太劳累,明日本宫吩咐御医为你把脉。”
如果好好将养,面前这个羸弱的小孩,大概不会像原来那样,不到十五便撒手人寰。
“儿臣谢苏母妃恩典。”
目送朱红身影远去,李琰无害的小脸缓缓爬上一?抹厉色。
他不耐烦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奶妈:“你做得很好。”
重活一场,他知道比他大六岁的贵妃会受父皇专宠三年。
他要依附着她,好好调养身体。
这一?世,他为皇位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