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时不时发出木柴崩裂的声响。
明溪蜷缩在用干稻草铺成的床上,心想真是一个世界不如一个世界。
从精致的绣房到破旧的茅屋,再到现在长满蛛丝的破庙,连张床都没有。明溪十分?不耐烦地来回翻身,一边唉声叹气。
“姑娘要是觉得冷,我就再添些柴火。”
听见明溪来回翻身的动静,江朗月以为她冷,干净利落地起身,从破庙外抱进一捆干柴。
她睡得位置被一架横放的破烂屏风挡住,明溪慢慢坐起,探出半个头看向身着黑衣的少年。
火焰将好挡住少年的五官,明溪看不真切他的模样,他干净利落地折断干柴添进火堆。
“今天委屈姑娘了,等明天进了城,我一定?带姑娘住最好的客栈。”
明溪感激地笑了笑,慢慢躺回厚厚的干稻草上。说来这张临时的床,还是黑衣少年给自己铺的。
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江朗月——性憨率直的少年将军,救下被青楼打手追赶的女配,也就是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苏柳柳。
苏柳柳是当朝太傅苏正出任一地知州时,被人算计,和一位青楼女子一夜寻欢后的结晶。
那女子临终前告诉苏柳柳她的亲生父亲,要她拿着苏正当年遗落的玉佩,入京认祖归宗。
青楼主人舍不得放弃天生尤物苏柳柳,特意派出好多打手搜捕趁夜逃走的苏柳柳。
就在苏柳柳要被打手抓住时,男主突然出现,一剑吓走所有打手。
他本意是将苏柳柳送还归家再入京,一听苏柳柳要入京寻亲,便提议让她和他一起,免得路上再碰见歹人。
天微微亮,明溪被凌厉的剑声吵醒。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摆弄身上的衣裳好半天,才?勉强将又脏又皱的衣裙端正穿好。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许寒凉,明溪环抱双手,懒懒地望向在破庙外舞剑的黑衣少年。
少年干净利落地挽了个剑花,随着招式越来越快,少年眉眼越发凌厉,身形也渐渐晃出虚影。
明溪缓缓拍手,江朗月闻声收剑,拱手道:“姑娘醒了。”
“少侠剑若惊鸿,依稀可闻金戈争鸣之意。”还要靠他保护自己入京,明溪不介意说些好听话。
不过她说得是事实,身为男主的他一剑惊天下,当得起她的称赞。
江朗月自幼长在军中,见得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脑海中唯一记得的姑娘,还是八岁那年去京城定亲时看见的粉面小团子。
骤然被一个漂亮姑娘夸赞,他不自觉脸红:“姑娘说笑了,军中好多人都比我厉害。”
“既然姑娘醒了,那我们就快赶路吧,”江朗月牵来正在吃草的枣红马,命令它前蹄弯曲,方便明溪上马,“再走二十里地就到禹城了,入城后我给姑娘雇一乘马车。”
明溪骑在马上,静静打量牵着缰绳,走在前面的少年。
他不知从哪折了根草叼在嘴里,轻声哼着军歌,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意气风发。
不怪苏柳柳为他疯了魔。
不知怎么,明溪脑海中忽然浮现太子和燕王的身影。
她和他二人皆做了一世夫妻,若说只有利用也不尽然。特别是太子,是她经历的第一个男子,她也曾付出过真心。
但?她从来没忘记,她不是秋婉,不是宁瑾玉,她是明家二房四姑娘明溪。
她可以以她们的身份付出真心,一旦换到另一个身份,她便不能再沉迷过去。
“洞拐。”明溪第一次主动和洞拐说话。
洞拐寄宿于明溪的脑海,没等她说话就明白她的意思。
空洞机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可以选择彻底遗忘前面的小世界,也可以选择用一项技能换取走马观花。”
彻底遗忘就是过往的所有经历都会化如云烟,一点一滴都不剩下。
走马观花可以记得过往,明溪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不会对过去产生任何留恋。
经历就是阅历,是她开阔的眼界,是她在漫长时光里的所有积累,是她的底牌。
明溪毫不犹豫地选择用天山雪莲换取走马观花,留下从宁瑾玉身上提炼出的冰肌玉骨。
她本出身名?门,腹有诗书气自华,不需技能锦上添花。而?冰肌玉骨,是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拒绝的存在。
洞拐办事效率很快,明溪得到走马观花后立即给自己挂上。再回忆起太子和燕王时,她已可以平静对待。
江朗月自然不知道马背上女子脑海中的神奇现象,他脚程不慢,不一会儿就抵达禹城。
他先在禹城最好的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将明溪安置在客栈中,又走到成衣铺选了两件朱红罗裙,再去车行租了辆马车。
明溪泡在热水里洗去满身疲惫。昨夜在破庙里屈居一晚,身上不知沾上多少灰尘。
江朗月将朱红罗裙交给客栈老板娘,请她转交明溪。老板娘敲响门时,明溪被吓了一跳,一听是妇人的声音,才?允准她进来。
不得不说,江朗月的眼光很好。
苏柳柳明艳妖媚,要是平常素净的颜色,倒显得她不伦不类。唯独红色,将她的艳丽完全衬托出来。
明溪换上红衣下楼,江朗月早就沐浴完,换了另一身黑衣,背对着楼梯坐在桌前。
桌子上摆满饭菜,他没有动筷。
听到楼梯传来动静,他连忙转身。明溪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惊艳,然而仅有一瞬间。
江朗月自豪地拍胸脯:“我的眼光不错吧?”
明溪坐到他对面,由衷感谢:“多谢少侠。”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江朗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快吃饭,等会儿我们好赶路。”
禹城离京城差不多三百里地,如果按照江朗月独行的速度,差不多三天就可以赶到。
苏柳柳长在青楼,青楼主人看她天生媚相。从小到大一点粗活都不让她做,一直娇生惯养,不太受得住车马颠簸。
刚开始一两天还能正常赶路,渐渐地明溪浑身酸痛,江朗月只好放缓速度。
他们总共用了十天,才?从禹城走到京城。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江朗月头一次询问明溪要寻的亲戚住在何处,他送她归家再行离去也不迟。
反正他们的目的地都是苏府,明溪索性装出不知道具体住址:“我也不知道我这?门亲戚住在何处。”
一个初入京城寻亲的少女,不知道具体住址很寻常。
“啊?”江朗月犯了难,“不知道住址怎么寻亲?”他总不能把这?姑娘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明溪看他为难的模样,噗嗤一笑:“不过我知道他的官职和姓名?。”
江朗月拍着胸口:“姑娘说话大喘气,吓死我了。”
明溪清了清嗓子:“我这?门亲戚正是当朝太傅苏正苏大人,不知少侠能否将我送至苏府?”
“这?可巧了,我正好要去拜访苏伯伯。”江朗月两眼放光,意外救下苏伯伯的亲戚,苏伯伯知道一定?会夸奖自己。
明溪将少年的欣喜尽收眼底。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但?愿这位率直的少年将军能一直保持好心情。
苏府坐落在城东的平初坊静安巷,江朗月示意明溪等在马车里,他快速翻身下马,叩响朱门。
朱门不一会儿就打开,一个衣衫周正的小厮探出半个头。
江朗月规矩地作揖:“烦请通报一声,就说镇西将军之?子江朗月上门求见。”
“贵人稍等。”小厮恭敬地还礼。
朱门被关上,江朗月手扶着腰间佩剑来回踱步。一炷香后朱门大开,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人携一位端庄典雅的妇人出门相迎。
江朗月连忙深深一揖:“世侄见过苏伯伯,苏婶婶。”
苏正忙将江朗月扶起来,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婶婶天天伸长脖子盼你来,总算是把你盼来了。七八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江朗月嘿嘿一笑:“本来七八天前就能到京城,路上碰上一点事耽搁了,”他猛地一拍脑袋,“对了,此事和苏伯伯也有关。那姑娘说是您的亲戚。”
“哦?”苏正疑惑地望向停在家门口的马车。
明溪深深吸了一口气,掀起帘子走下马车,缓缓走到苏正身前,提着衣裙跪下。
苏正不解,忙命人搀扶明溪起身。明溪不肯起,从袖中掏出一个玉佩捧到苏正眼前。
“这?是……”苏正依旧迷茫地看着玉佩。
一旁的苏夫人一眼认出玉佩,就是当年之事发生后遗失的那块。
大概猜到跪在地上的少女的身份,她没好气地哼了声,白了眼苏正和江朗月,转身回到府中。
江朗月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向苏正求救。
苏婶婶是未婚妻的母亲,妻子还没过门呢,他就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岳母大人。
这?婚可不要不能成。
支撑着他在边关挨过风吹日晒的精神力量,就是挥舞着拳头,咿咿呀呀和他学打拳的粉面小团子。
苏正盯着玉佩看了许久,想起十几年前被同僚陷害,宿醉青楼一事。
这?块玉佩就是在那件事情发生后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少女手中。
他捂着心口,喃喃自语:“莫不是……莫不是……”
明溪恭敬叩首,打破苏正最后一丝幻想。
“女儿拜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