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是南安郡主的闺名。
特意为与南安郡主长得相像的妾室取这个名,江阴侯之心,昭然若揭。
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这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江阴侯低垂着头不敢说话,余光拼命朝南安郡主扫去。似乎怀有些许期望,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欣喜。
他终究是挂念着她和女儿的,福嘉做出那等有愧于他的事,他与她自然不会再?有夫妻情分。
如果能使发妻和女儿归来,那是再好不过。
不想南安郡主面露难堪之色,愤恨地咬唇瞪向他身侧的盘龙玉柱。
连看他一眼都嫌脏。
南安王是个急性子,上前两步,不顾御前失仪,抬起脚踹向江阴侯。直把他踹得趴倒在地。
正准备补上几脚,紫宸殿的内侍反应过来,一把环住南安王壮实的腰身,好说歹说将?人劝下。
天子坐在龙椅上面色尴尬。
按理说南安王当?着他的面打骂朝廷命官,怎么说也可治个藐视君威之罪。
但这江阴侯做得确实不太地道,南安王不做点什么,他都怀疑南安王有问题。
在福嘉还是公主时就敢纳妾,还故意纳个长得像南安郡主的女子,给她取名也冲着南安郡主去。
臣子后宅之事他本不欲多管,这事实在是江阴侯过于恶心人。
天子握拳咳了声,缓解尴尬:“国朝无避郡主名讳的规矩。但江阴侯曾与郡主结为夫妻,此举若传扬出去,怕是会惹得众说纷纭。”
天子发话,江阴侯只得叩首:“微臣回府后就给抚娘改名。只是微臣恳求之事,还请陛下成全。”
“福嘉伤我血脉骨血,微臣实在不愿此等恶妇登我宁家族谱,”他温柔地望向明溪,“以前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好,对你不起。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明溪面无表情拒绝:“补偿就不必了,看见?你我就恶心。”
福嘉癫狂大笑:“你背信弃义,见?利忘义,合该众叛亲离。”
她突然跪倒在地,愈发丧心病狂:“好侄儿,看在姑姑曾是国之功臣,最后一个愿望你不会不满足吧?”
记忆中的姑姑永远端庄,眉宇间始终萦绕着坚韧与凌厉,没想到因为爱错人,天之骄女竟然沦落至此。
天子轻叹:“姑姑请讲。”
福嘉一字一顿,声如鬼魅:“请陛下应允江阴侯与我永不和离,亦不准他休妻。”
哪怕她已经是庶人,也是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有资格休她弃她。
明溪忽的掀起眼帘,静静打量状如疯妇的福嘉。
其实她是一个骄傲又疯狂的女子。
如果没有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凭她纵横草原蛮族那段经历,她会崇敬她。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福嘉伤害了她,她便不会崇敬她。眼下听到福嘉不肯放过江阴侯,明溪快意至极。
原文中的神仙眷侣终成一对怨偶。江阴侯永远也摆脱不了福嘉,要亲眼看着福嘉的名入宁氏族谱,受后人香火。
真?假千金尘埃落定,明溪不介意在此时为福嘉出一把力。
她福身说道:“正所谓君为臣纲,自古以来只有君弃臣,岂有臣弃君之理。”
“纵然福嘉殿下一朝被贬为庶人,依旧是帝女,身属皇家,乃江阴侯之君。”
别看她说得大义凛然,实则为了什么殿中众人心知肚明,江阴侯听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摄政王懒懒地斜了眼伶牙俐齿的女子,嘴角不自觉上扬:“臣以为清河所言在理。哪怕虎落平阳,君就是君,不容臣下冒犯。”
天子一向敬重摄政王,既然皇叔都开口替福嘉说话,他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再?者,福嘉不管怎样都是他的姑姑,为边疆的安定?做出过贡献。她这点小请求,他不会不满足。
天子沉声道:“帝女犯错亦为君,江阴侯日后休要再?提和离或休妻之事。”
福嘉拜倒谢恩,邪气地望向江阴侯。
江阴侯暗骂一声疯子。
天子金口一开,福嘉永远是他法理上的妻子,无更改的可能。
不过幸好她已经被废为庶人,接下来等着她的恐怕是无尽的圈禁。
思?索间,天子和摄政王商议好福嘉后半生该何去何从。
一道明黄圣旨由内侍展开,尖细的嗓音响彻大殿。
“庶人福嘉,卖官鬻爵,草芥人命,戕害王府贵女,罪不可赦。朕念其和亲有功,留其一命,圈禁铁杵庵,永世不得出。”
江阴侯听后喜不自胜。
圣旨没有降罪于江阴侯府,还将?福嘉关入铁杵庵。她被圈禁铁杵庵,日后定然无法兴风作浪。
如此,她就算还是他的妻,也不能再做出什么牵连到他的疯事。江阴侯本还怪罪明溪多言,现下想想也无妨。
这是摄政王答应过她的事,明溪听到圣旨后没有多少感觉,倒是南安郡主被处罚吓了一跳。
铁杵庵对女子而言,实为生不如死之地。福嘉被关入铁杵庵,也是她咎由自取。
福嘉被内侍堵住嘴拖下去,唏嘘和怨恨随着朱红殿门的开启消失在天光之下。
南安郡主温柔地抚摸明溪细腻的脸颊,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紫宸殿。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会和娇娇,一起走下去。
—
距福嘉被关进铁杵庵将?近三月。
三月来,江阴侯就像张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们母女。
但凡南安郡主和明溪出府游玩,江阴侯不多时便会出现,甩都甩不掉。南安郡主气不过,和南安王讲述此事。
南安王带着家丁打上侯府,打得江阴侯鬼哭狼嚎,说再也不敢。结果没消停两天,江阴侯记吃不记打一样又黏着母女二人。
人要脸,树要皮。
和江阴侯这种没脸没皮又不越线的人纠缠,明溪都快被气笑了,负气敲响摄政王府的大门。
在明溪敲响摄政王府大门的第二日,一纸调令将江阴侯外调,自此耳畔终于清净。
深秋来临,又是一年生辰。国朝女子十五及笄,今岁便是明溪及笄之年。
太后殿下的意思是等她行完笄礼,就召她入宫伴驾,方便她与天子培养感情,顺便陪一陪她这未来的婆母。
明溪从一开始就不想做这个皇后,笄礼上愁眉不展,不知该怎么婉拒这位天下最尊贵又疼爱她的女人。
摄政王瞧出她的异样,将?她堵在王府的假山后逼问半天,明溪不耐烦地将烦恼说给他听。
摄政王听后笑得欢愉,当?夜入宫,不知和太后讲了些什么,总算让太后收回成命。
没想到在太后收回成命的第二日,天子一身白衣负气而来:“为什么不想做皇后?”
他们不就一起堆了一个冬天的雪人,情分没深到男女之事的地步。这人怎么怒气冲冲,活像她负了他一样。
明溪神情讶异:“陛下喜欢臣女吗?”
天子愣了下,随后缓缓摇头:“朕喜欢温婉一点的姑娘。”
明溪没好气的斜了眼天子:“既然不喜欢臣女,来质问臣女作甚?”
好半晌,天子不死心地问:“那可是皇后之位,你就不心动?”
明溪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她拒绝皇后之位,伤害天子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天子有哪个女子不对皇后之位动心?可是陛下不喜欢臣女,臣女也不喜欢陛下,”明溪不怕天子发怒,理所当?然道,“帝后不合于天下不利,所以臣女请辞有错吗?”
似乎也说得通。
天子负气而来,没说几句便消了火。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佯怒道:“都是皇叔纵的你……”
电光火石间,天子恍然大悟,一脸惊恐地望向明溪。
“怎么了?”明溪面露不解。
天子仿佛失声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日后他不会要叫面前的少女一声皇婶吧?
“启禀陛下,铁杵庵的禁军来报,福嘉被暗卫带出铁杵庵,至今下落不明。”天子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迅速遭受更大的冲击。
“福嘉跑了?”明溪惊呼出声。
她竟然能从铁杵庵那种地方跑出来,明溪满脸不可置信。
猛虎出笼,必有灾殃。
天子想到福嘉和草原的关系,明溪想到福嘉和她们的恩怨,二人面上具是一寒。
天子无闲情逸致思考少女会不会是他的皇婶,沉着脸返回宫廷。
明溪急匆匆跑向南安王的书房,南安王听后立即吩咐全府戒严,摄政王也送来两个女卫贴身保护明溪。
转眼寒冬已至,国朝境内依旧无福嘉的半点身影。直到除夕之夜,有关福嘉的消息终于从边地传来。
腊月二十八,草原骑兵南下,破南州,迎福嘉大阏氏归草原,掳掠壮丁两万余人,粮草无数。
天下震动。
元日大朝会,摄政王奉帝命率二十万大军北伐。
同日,江阴侯府以谋逆罪全府下狱,于大军得胜日斩首示众。
—
一晃两年过去。
南安郡主再?嫁探花郎,不出半年身怀有孕,于十月后诞下一女。
对于这个粉嫩可爱的妹妹,明溪喜欢得不行,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连牙齿都没长齐的小婴儿面前。
就连南安郡主有时都会吃味,说她有了妹妹,就不关心阿娘。
通常这时,明溪便会拉出探花郎求助。探花郎虽比南安郡主小许多岁,却是个会疼人的。
南安郡主高龄产女后,太医说其身不可再次有孕,探花郎便向太医寻了避子药给自己吃下。
南安郡主曾说要给他纳一房小妾绵延后嗣,也被他满脸不高兴地拒绝。说子嗣一事不可强求,日后在族中挑个好孩子过继就是。
天子也在一个山花烂漫的日子里弱冠,与尚书之女大婚。
远在草原的摄政王适时上表请去摄政王之位,还政于君。
天子不允,依旧尊其为摄政王。
明溪知道,这本就是天子和摄政王做下的约定。
摄政王出征,忠心于他的朝臣会随着他的迟迟不归,逐渐投靠天子。天子也可在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熟悉朝政,直至独当一面。
等到天子完全驯服朝臣,便是他归京城之时。
明溪逗弄怀中吚吚呜呜的婴儿,莞尔一笑:“他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天子亲政半年后,大胜的消息从边地传来,举国振奋。
天子龙颜大悦,改封摄政王为燕王,依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军还朝那日,明溪骑着马来到云上之上,于山巅俯视天子和皇后亲迎大军。
她看见?福嘉四肢被缚,蜷缩在囚车里,身上披着破烂的草原贵族服饰。
她看见?燕王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帝后身前。
她看见?……
等了很久很久,一阵马蹄声自身后响起。
明溪慢慢回头,看向来人:“你是不是喜欢我?”
男人黑衣红甲,三年的风吹日晒,他的皮肤不再?像以往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蜜色。
他身上的气势比别离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因为杀了太多蛮子的缘故,散发着令人骇然的杀气。
燕王盯着面前肌肤胜雪的少女,蓦地想起二人初见?时,他笑她小黑丫头,她讽他肌肤似玉。
如今正好颠倒过来。
他笑了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少女并不回答,反而问他:“何时开始喜欢我?”
燕王脑海里忽然闪过少女气鼓鼓地说自己做农活时的画面,恐吓别人时的清冷,喝完鱼汤后餍足的神情,还有面不改色向他借人,赐下贴加官……
脑海里浮现很多很多过往,燕王抿唇微笑,身上的杀气散去大半。
“也许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