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敲响木门,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明溪推门而入,欢快地跑到南安王妃身侧坐下,得意地将情急之下,从桃林扯来的一枝桃花送到王妃眼前:“外祖母看孙女摘的桃花好看吗?您快闻闻它香不香?”
南安王妃很给面子的细嗅,笑着问:“娇娇是要把?它送给外祖母吗?”
明溪乖巧地点头:“等会儿孙女再去给阿娘也摘一枝,这样外祖母和阿娘不用爬上,就能欣赏到桃花。”
南安王妃慈祥地笑了笑:“好孩子?,”顿了顿,望向坐在下首的老太太,“不论如何?,娇娇总该和她见礼,她毕竟和你有亲。”
当然,亲与不亲,只要礼数到了就可。
反正最终都会走上和离这条路,娇娇是南安王府的孩子,她们是不会相让的。
“老夫人安好。”明溪没有一丝波澜地朝老太太福身,一声祖母都不曾唤。
老太太漫不经心打量面前经过娇养,像花朵绽放一般的女孩。
与才回府时不同。
女孩眉眼细腻,粗糙的皮肤在羊奶和面霜的滋润下白皙光滑,原本毛糙的头发在桂花油的浸润下平整柔顺。
女孩身上的朱红罗裙是宫里的绣娘所制,衬得她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白嫩。
她穿戴不菲,静静立在她身前,仿佛真?像一个自幼娇养深闺的大家小姐。
明溪不等老太太从她的蜕变中回过神来,自顾自寻了一个白瓷瓶,将桃花斜插进瓶中:“外祖母,孙女把花摆在窗下,您觉得如何??”
南安王妃遥指桌面,打趣道:“就摆在桌上,用膳食时我看了娇娇折得花,食欲必定更上一层楼。”
“那不行,青玉观的斋饭色香味俱全,”明溪端着小脸拒绝,“要是斋饭香味掩过花香,岂不辜负孙女的心意。”
“你啊你啊,真?真?是古灵精怪,”南安王妃无奈笑骂,转头看向老太太时好似怀了一分歉意,“女孩性娇,老夫人不要见怪。”
明溪看得清楚,在南安王妃说完这句话时,老太太脸上的悔意加深一分。
她现在定然是在后悔。
如果当初好好待自己,是不是能多得一位乖巧守礼的孙女,环绕她的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可惜的是,从她在乡野村舍睁眼的那刻起,她就没打算和江阴侯府摒弃前嫌,和平相处。
明溪默默将白瓷瓶放至窗前的檀木桌上,南安王妃抬手招她过去,明溪复又坐到南安王妃身侧。
“此事关乎于你,外祖母还是想问一问你的意思,”南安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明溪的肩膀,“倘若你阿娘和江阴侯和离,你愿跟着你阿娘还是留在侯府?”
“孙女要跟着阿娘,”明溪霎时红了眼眶,略微哽咽,“江阴侯不喜欢我,我不要他做我的父亲。”
老太太面子上挂不住,苦口婆心劝道:“玉儿,你终究是侯府血脉,怎能弃你父亲而去?”
明溪一本正经摇头:“他宁愿相信宁瑾欢的花言巧语,也不愿相信我所说的真?话。”
她委屈地嘟着嘴:“明明只要你们肯去查,就能查到宁瑾欢教了我什么。可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断定是我扯谎,既然你们不仁,我又为何要讲义。”
“为你回府,侯府出资千两封那农妇的嘴,旁的绫罗绸缎女使院落,祖母自认为并未对不住你。”
老太太纵然不喜欢南安郡主作儿媳,如今真?要和离,明溪知道她还是慌神了,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种得罪人的话。
话音才落,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走出。
明溪这才发现南安郡主一直坐在屏风后,屋中发生的事皆被她看在眼中。
南安郡主伤心地望向她恭敬侍奉了十几年的老太太:“事到如今,老夫人还以为我是当初不谙世事的蠢笨丫头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太太讶异。
南安郡主伸手揽住明溪的肩膀:“赏给农妇的千两银票从我名下的银铺所出,娇娇所穿绫罗绸缎也出自我的陪嫁产业千丝坊。”
“不仅如此,我命各铺各庄的管事拿来账簿,这才惊觉自我入府后的花销,十之有七出自于我。”
目光所及老太太氤氲着怒气的脸庞,因着积年的婆媳关系的缘故,南安郡主不自觉吞咽吐沫。
然而为了女儿,她还是继续说道:“娇娇从未用侯府一针一线,老夫人不必挟恩图报,娇娇不欠侯府。”
“好得很好得很。”老太太没有想到平日里温婉恭顺的儿媳在短短月余的功夫,竟然长成一个忤逆不孝之辈。
“我江阴侯府虽然不复当年富贵尊,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轻贱。既然你自请离去,我也不阻拦,回府我便让我儿休妻!”
南安王妃用力一拍桌子?,震得茶水洒落桌面:“放肆,区区侯爵也敢欺我王府贵女。敬你我两家结亲多年,与你好生交涉和离之事。”
“倘若真闹得不可开交,我自会去宫里求太后殿下赐一封和离懿旨,届时两家都难堪。”
老太太心知已无转圜之地,冷笑道:“我作为婆母舟车劳顿,亲上云山请儿媳回家,儿媳不领情,反要和离。”
“此事如果叫太后殿下知晓,就算太后殿下有心帮扶王妃,亦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明溪闻言眨巴着眼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无辜:“阿娘,我有一个疑问。”
南安郡主温声说:“什么疑问?”
明溪天真道:“我长在乡野,看见一个农夫娶妻后,家中所用皆是妻子?所出。我听高三娘说这叫入赘,入赘的农夫不能休妻,只有妻可弃夫和离。”
“江阴侯府的支出出自阿娘的嫁妆,所以江阴侯是入赘给阿娘的吗?”明溪触及老太太浑浊的视线,吓得躲在南安郡主身后,慢慢探出半个头,“不知道女儿说得对不对。”
南安王妃不顾老太太发青的脸色,笑出眼泪。
等笑够了,她轻轻地用丝帕擦去眼角泪花,笑道:“咱们娇娇说得极对。”
南安郡主拼命忍住不笑,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抄经这三日,她的心也渐渐放宽,人活一世,不必一味忍让。
细细想来,过去十几载她不是没有怨没有恨。
只是她在闺中时被保护的太好,不懂怨和恨,不知道怎样发泄心中委屈。
久而久之,老太太和江阴侯觉得她软弱可欺,可以任由他们拿捏。
南安郡主微微一笑:“我服侍您十几载,不求有功,扪心自问称得上无过。末了缘分已尽,再强求也是枉然,两家不若和离,就当全这十五载的情意。”
“不要,阿娘不要……”此话一出,一直被璇贞拦在门外的宁瑾欢挣脱束缚,推开门跑进来,“阿娘不要和爹爹和离。”
璇贞一脸歉意地望向明溪:“抱歉,我没看住她。”说完立即提着裙子?跑远,别人家的秘辛还是少听。
宁瑾欢冲到南安郡主身前跪下,满脸泪水:“阿娘我错了,我不该妒忌玉妹妹,不该对玉妹妹使坏。我只是太害怕玉妹妹回府后,阿娘不喜欢我了。
“我想,只要玉妹妹没有我听话懂事,那么阿娘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所以我才,我才……”宁瑾欢哭得真?切,南安郡主听了十分动容,不禁红了眼眶。
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感情不可能不深厚,她能理解宁瑾欢骤然得知身世后的恐惧。
但她无法理解的是,在她言明只要她们姐妹好生相处后,她认为心性纯良的孩子依旧会想到用烟花轻浮之道误导娇娇。
幸好娇娇聪慧,未着她的道。
否则真?让她得逞,娇娇在世家贵女中,再无立足之地。
明溪踮起脚,吃力地擦去南安郡主脸庞上的泪水:“阿娘不要难过。假如阿娘实在舍不得她,我不介意她时常来看阿娘。”
南安郡主垂首凝望紧咬嘴角,一脸委曲求全的明溪,缓缓摇头:“娇娇离开我十三年,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好好弥补娇娇,无暇分心。欢儿,你我母女缘尽于此,你只当我从来不是你的阿娘。”
宁瑾欢像一个丢失心爱糖果的小孩子,嚎啕大哭。
这和福嘉姑姑教她的根本不一样,福嘉姑姑说只要她让明溪显得不如她听话懂事,那么她还是阿娘最宠爱的小丫头。
她明明按照福嘉姑姑说得做了,结果一直被她认为粗鄙蠢笨的明溪不仅没有上钩,相反在认亲宴上大放异彩,就连祖母都差点心动。
如今宁瑾欢自己都已经承认,可见信上所言是真的,老太太也怕最后真的撕破脸,闹得两家都难堪。
不过一个下午,老太太仿佛苍老几岁,她慢慢拄着拐杖起身:“罢了,最迟半月,我会让人将和离书送至府上。”
走至宁瑾欢身边时,她不忍一叹,将失去娘亲的女孩搀扶起:“欢儿莫怕,有祖母在,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和离的事就这样定下了,再不容更改。
来时的目的既然不能达到,老太太带着宁瑾欢在青玉观小住两日后就此告辞,也算成全两家体面。
宁瑾欢知道摄政王在青玉观,本不想离去,谁知两日中撞见三次明溪满脸餍足,抚摸着肚子?从桃林深处走出,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索性满口应下下山之事,以期在老太太跟前挽回一些乖巧懂事的好印象。
宁瑾欢下山之日,明溪正同璇贞赖在摄政王处,吃山下送来的炙羊肉。
“清净了。”璇贞满足地闭上眼。
明溪餍足地轻拍肚子?,接连蹭食,她也算摸清摄政王的性子。
她一手扯了扯身旁男子的衣袖,不客气地提要求:“下次我想吃城东的蟹粉酥。”
摄政王用软鞭卷起她满是油污的手甩在她身上,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