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封县主的动静不小,不过半日江阴侯府的真假千金事件便成为京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还意图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老太太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给各家下请帖。
半月后邀各家夫人和娘子过府一叙,也为将明溪引进京城贵女圈中。
陪同摄政王视察京郊春耕情况的江阴侯也收到府里传来的信,他这时才知道养了十三年的女儿非自己和南安亲生。
他心中之人虽然是福嘉,这么多年来对南安和他唯一所出的女儿从未苛待过,相反他还特别喜欢这个女儿。
想起宁瑾欢从小承欢膝下,每当他休沐在家,小女娃胖嘟嘟地小手捏成拳头给他捶肩,不禁轻叹一声。
“侯爷因何叹气?”摄政王松松地拉住缰绳,眺望一望无际的农田。
挽着裤腿的农人肩扛锄头在其间忙碌,时不时传来一声牛鸣。如果他不再?摄政,做个乡野村夫倒别有一番滋味。
江阴侯虚笑道:“说来也是一桩丑事。”
许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将信纸递给摄政王。
摄政王半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轻声笑了笑:“出来不过半月,侯爷便多了一位千金,何来丑事之?说。依本王看,这是一桩喜事,届时本王亦要过府道贺。”
“小女从小养在农家,难登大雅之?堂,只怕污了殿下的眼。”江阴侯干笑两声,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摄政王夹紧马夫腹催马而行,留个江阴侯一个笔挺的背影:“谁也不是生来就能登大雅之?堂。”
江阴侯望着摄政王远去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为难。摄政王是先帝最小的同胞兄弟,当今天子的亲叔叔。
天子一天天成长,还有三年便至弱冠,届时必定要?大婚亲政。然而京中已有传言,说摄政王不肯放权。
摄政王虚涨天子五岁,天资聪慧,十七岁时承先帝遗旨摄政理事,年纪轻轻便看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
细细想来换谁做这个摄政王,都不会轻易将生杀予夺的大权放下。
倘若真到了那一步,为着岳母南安王妃和太后的姑侄关系,江阴侯府自然是站在天子和太后一边。
万事求一个名正言顺,天子已高坐明堂,就算摄政王不想放权,到那时也由不得他。
况且,在真假女儿事还未发生时,太后有意撮合天子和欢儿。如果欢儿能入宫为后,对侯府也是一种助力。
想到此江阴侯不免感到头疼,欢儿虽非侯府血脉,十三年父女情也做不得假。
但要?看着这个非侯府血脉登上后位,实非他所愿意看见。后位若花落别家,他亦不想。
倘若欢儿就是他亲生的就好了。
至于半道出现的亲女儿,就算她勉强被母亲认可,江阴侯也压根就没想过她能担得起凤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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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意思是说,我只剩半月学习礼仪规矩吗?”明溪乖巧地坐在紫檀圈椅上。
经过几日的将养,初入府时黑乎乎的小丫头显而易见地白嫩几分。
老太太搂着宁瑾欢,爱怜地摩挲宁瑾欢的肩膀,一面冰冷地望向明溪:“你是侯府的血脉,不能一直被藏在府中不见客。”
她顿了顿,继续说:“半月后侯府会大摆宴席,向京城各家宣布你的身份,你到时候莫要丢了侯府的颜面。”
“祖母。”宁瑾欢像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恰到好处的可爱讨好了冷面老太太。
老太太低头望着她,目光中满是宠溺。
宁瑾欢眨巴着眼睛慢慢说:“可是这样不会太为难妹妹了吗?妹妹从小长在农家,要?她半个月就学会侯府的规矩……况且,阿娘说妹妹开心就好,学规矩不急在一时。”
言辞间都是为她考虑,明溪听起来却膈应的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宁瑾欢这样的行为有一个词十分和她般配。
老太太冷哼一声:“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没有学不会的礼仪规矩。只要她肯吃苦,定能像你一样知书达礼。”
明溪闻言笑道:“祖母放心,半月就半月,孙女一定能学会规矩,不给侯府丢脸。”
从老太太的菊斋出来,宁瑾欢追上被众人簇拥离去的明溪。
她牵起明溪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妹妹千万不要?怪祖母,祖母虽然对妹妹严苛却也是为妹妹好。”
“妹妹才回?府不知道,祖父去世的早,侯府的一切事务都由祖母一人撑起。她只是太看重侯府的脸面,并不是讨厌妹妹。”
“我明白祖母是为了我好,我身为江阴侯和南安郡主的嫡生女儿自然是要守规矩的,”明溪讶然,反问,“姐姐为什么要?追上来和我讲这些?难不成姐姐认为我会因为此事怨怪祖母吗?”
没想到丑八怪会这样回答,还反过来质问她。宁瑾欢不由得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想好说辞。
“怎么可能?我只是怕妹妹想不开,想来宽解妹妹一番,”宁瑾欢眼轱辘一转,凑近明溪耳边低声说道,“半月时间着实不太宽裕。这样吧,我自小随阿娘赴各家的宴,对宴上的规矩自是熟悉,不如我教妹妹在宴上躲懒应付的法子?”
这要?换做宁瑾玉本尊在这里,那可真是要把?面前这位热心肠的姐姐当观音菩萨,就差烧柱香把?她供起来。
想起宁瑾玉在宁瑾欢有意地调·教下,在侯府认亲宴席上误把净手的水当做喝的一饮而尽,惹得众人掩嘴偷笑。
这不算完,宁瑾玉因夹菜姿势过于矫揉造作弄污了衣裙准备退场更衣。
哪知宁瑾欢教她的所谓贵女走姿其实是青楼女子用来邀客的走姿,叫众人以为她曾经被卖进青楼,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她。
没见过这场面的宁瑾玉越发拘谨,极度紧张下不慎跌入池塘中,塘中除却花叶便是污泥。
宁瑾玉被人救上来,满身泥泞地站在一众衣香鬓影的夫人贵女之?间,倍显狼狈,气得老太太当即黑着脸离席。
脑海里匆匆掠过这段剧情,明溪上下打量眼前笑语盈盈的小女娃。心道这女娃着实是后宅里的强者,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计。
可惜了,太过心狠手辣不是一件好事。
“真的吗?”明溪扬起笑脸,反手捏住宁瑾欢的衣袖,“那就多谢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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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宁瑾欢自告奋勇为明溪查漏补缺,南安郡主终于将宁瑾欢当初不想明溪出现的言语抛在脑后,对二人渐渐一视同仁。
只是明溪到底受了苦,细细探究一番,还是能看出她对明溪的偏爱。
一晃眼十天过去了,宁瑾欢来到明溪的房中,将房中服侍的人统统赶到院子里,再?小心合上房门。
明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盯着宁瑾欢仿佛做贼的背影。
这么多天来,宁瑾欢教她喝净手的水,教她怎样矫揉造作的拿箸夹菜,教她在席上要?大声说话,也教她入席时要先?原地转两圈,以告诉众人自己要?入席了。
这些都只是小孩子的把?戏,无伤大雅,可今天她要?教自己的……明溪秀眉微蹙,堂堂侯府娘子自甘轻贱学这些腌臜手段,实为她不耻。
那厢宁瑾欢将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看见。
毕竟那走姿过于妖娆,不是正派人家的娘子该有的走姿。
宁瑾欢走到明溪身前,轻声说:“妹妹待会看仔细了,我只走一遍。宴上的娘子们都这样走路,为的是走出弱柳扶风之?感。”
明溪认真地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我一定认真学。”
听到丑八怪的回?应,宁瑾欢又反复确认门窗是不是关严实了,这才放心地为她示范一遍。
这走姿是前两日福嘉大长公主命人教她的。说只要她把这个走姿教给丑八怪,丑八怪就会在宴席上出大丑,再?也无法撼动她在侯府的地位。
她也曾犹豫过,直到昨天撞见阿娘打开嫁妆箱子,从中取出一副华贵的璎珞项圈为丑八怪戴上,她才下定决心。
示范完后她又左右看了两眼,快步走到明溪身边坐下,贴心问:“妹妹看明白了吗?快去学着走走吧。”
明溪忍不住腹诽,不过在她面前走一遍都羞成这样,她却要自己在大庭广众这般做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浅显道理她都不明白,自小学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心里这样想着,明溪面上装出迷茫地样子:“我方才走神没仔细看,姐姐能不能再示范一遍?”
“啊?”宁瑾欢有些不情愿。
明溪低声道:“这些天姐姐为我的事忙前忙后,姐姐已经待我够好了。没事,姐姐若是不愿意……”
“没有!只要妹妹能学会,我多走几次也无妨。”生怕丑八怪不肯如她的意,宁瑾欢当即跳起来又示范几遍。
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宁瑾欢自己都没忍住,露出鄙夷的目光,坐在一旁的明溪见状只觉好笑。
“看明白了吗?”
“姐姐,这个走姿好奇怪啊,我还是没看明白。”明溪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一点起身学习的意思都没有。
似乎察觉到一丝丝怪异,宁瑾欢停下步子,转头望着她。
明溪适时捂住肚子,轻声说:“姐姐我肚子好疼,是不起吃坏东西了。”
没等宁瑾玉反应过来,明溪高喊了声,守在院中的福珠等人立即推门而入。就连在正屋中绣花的南安郡主都被惊动,焦急忙慌地赶了来。
宁瑾欢独自立在铜镜,仿佛一个旁观者,冷眼望着被南安郡主搂在怀中的明溪,忽然觉得自己仅存的愧疚简直可笑。
丑八怪就该身败名裂。
这样才不会和她抢阿娘,抢侯府贵女的身份,甚至是未来皇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