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真千金1

破旧门板被轻轻敲响,等到室内女子的轻声应答后,一位衣着典雅的老妇人身后跟着一列婢女,捧着一应衣裳钗环走进四处漏风的破旧茅屋中。

明溪坐在硌人的木板床上,垂眸盯着凌空晃动的瘦小双腿,看也没看来人一眼。

比起第一个任务的养尊处优,这第二个任务的女配宁瑾玉过得日子着实辛苦。

她本是江阴侯与南安郡主的嫡生女儿,出身高贵,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没想到出生当日被仇家买通产婆,将她和一个被遗弃的女婴调换。

女婴成了侯爷和郡主娘娘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而她则被人牙子转卖给一户农家做童养媳,自小在高三娘的打骂下做种种粗活,缺衣少食自是不提。

老妇人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没想到身量瘦小的女孩沉静地坐在床沿,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知怎么,老妇人总觉得面前的女孩不一般。

若是寻常在农家长大的女孩这样坐着,她绝不会想到沉静二字,相反她会认为她们是被吓懵了。

而面前这个女孩即便不说话,只低垂着眼眸望向晃动的双腿,她也能发现她一点局促不安都没有。

“娘子莫怕,老奴是来接您回府的,”老妇人走到明溪身前两步蹲下,“老奴这就服侍娘子洗漱更衣。”

说罢她拍了拍手,婢女立即走上前来将她围住。明溪这才抬眼,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天山雪莲般澄澈。

看惯勾心斗角的老妇人不由得一愣,娘子虽面黄肌瘦,配上这澄澈干净的眼眸,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度却是不凡。

明溪将老妇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道洞拐给的技能确实好用。

秋婉的任务完成后,洞拐告诉她,只要她每完成一个任务,就能提炼任务角色的一个技能。

从秋婉身上提炼出来的是世外雪莲,换句话说就是用来提升气质的。

此等提升外在的好技能她岂有不用的道理,才穿进宁瑾玉的身体里,她便将技能套上。

“有劳嬷嬷了。”明溪一如从前将手一抬,等着身侧的婢女将她搀起。

身边的婢女愣了一下,老妇人睨了那婢女一眼,婢女连忙搀扶明溪走到铜镜前坐下。

农家贫穷买不起铜镜,这铜镜还是婢女从侯府带出来的,明溪望向镜中的自己无语凝噎。

镜中女孩头发枯燥,乱糟糟地披在背后;由于常年干粗活,不曾好好洗过脸,女孩脸色黄中带黑;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浮现出一条条细小的红痕,一看就是被细条打出来的痕迹。

举着铜镜的婢女将明溪的一愣尽收眼底,眼眶里的轻蔑呼之欲出。

临走时娘子要她带个铜镜来给这个养在农家的所谓真娘子瞧瞧,要她好好看看自己配不配踏进江阴侯府的大门,要她明白自己配不配担得起侯爷和郡主娘娘嫡生女儿的身份。

明溪当然知道这个婢女是假千金女主宁瑾欢派来的人,撞上她轻蔑的目光时只轻轻一笑。

书中的女配自小受尽磋磨,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在看见老妇人和衣着比她还漂亮的婢女时便自惭形秽。

后来更是被铜镜中的自己骇住,举止越发拘谨怯懦。

明溪盯着举着铜镜的婢女,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桃夭,是欢娘子所取,”桃夭骄傲地说道,“听欢娘子说,取自一句诗。”

说完婢女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她知道高三娘给面前的娘子取了个名叫春丫,而她的名字是欢娘子翻看诗词后所取。

老妇人默默看着婢女对明溪的冒犯,没有出言训斥的打算,静等明溪会如何反应。老夫人要她来接娘子,也是要她考察娘子配不配入侯府。

明溪笑了笑:“我以前从村头河边浣衣回来,听见村里私塾的先生在教孩童学诗,好像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的名字出自这句诗吗?”

没想到明溪能慢条斯理地说出诗句,袖手旁观的老妇人不由得一愣。

她从明溪的表情中看不到一丝被冒犯后的怒火,她平静地与婢女说话,并且掌握着主动权。

桃夭没读过书,不知道她的名字来源于哪句诗,吭哧道:“娘子说是便是吧,奴婢没读过书。”

沉默了一会儿,她眼睛一亮:“娘子若想知道是不是,只管回府问欢娘子。欢娘子自小有大学士开蒙教导,读过很多书,想来能给娘子一个答复。”

这话就是暗指她没读过书还敢卖弄,等见了真正读过书的大家娘子一定会被打回原形。

“也好,”明溪轻点一下头,转头看向老妇人,“嬷嬷是祖母身边的人吧?”

老妇人恭敬颔首:“老奴王氏,是老夫人的陪嫁。”

明溪也颔首致意,问道:“我回府后能得几个婢女侍候?”

“禀娘子,老夫人已安排妥当,”王嬷嬷笑说,“待您入府与欢娘子一般,有两个贴身侍奉您的一等女使,四个二等女使,这些都是在房中伺候的。除此外,另有四人跑腿,八人在院中做洒扫粗活。”

“她们都是在院中服侍我的吗?”明溪环视四周,一般这时候来的应该是以后要和她长久相处的人。

王嬷嬷点头:“除桃夭外,余下的这些人都将在院中服侍娘子。”

说罢她从左到右一一介绍起来,分别是福珠、喜儿、佩儿、茉儿,福珠是一等女使,后三位则是二等女使,剩下旁的人则是负责跑腿的。

“喜珠和芍药留守院中,方便娘子回府就可洗尘小憩,”王嬷嬷说道,“其中喜珠与福珠同为一等女使,芍药为二等女使。”

明溪淡笑:“如此甚好,烦请嬷嬷替我向祖母道一声谢。”

“娘子身受委屈多年,这些都是娘子应得的。”王嬷嬷本分的低头。

不多时铜镜中的小女孩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毛躁的头发在桂花油的浸润下挽了一个双丫髻,正适合宁瑾玉十一岁的年纪。

她的脸上也已洗净,抹上面霜后,肌肤不似方才那般粗糙,大致可以看出美人轮廓。

由于她常年晒太阳,皮肤较黑,身上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襦裙。藏青沉重,一般女子少着藏青,多爱鲜亮颜色,不过以她现下的皮相,穿着鲜亮反倒不好。

待收拾完善,明溪自觉将手搭在福珠的胳膊上,怡然自得地走出破旧茅屋。王嬷嬷纳罕明溪的气度,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到院中。

“闺女儿,我的好闺女儿……”高三娘被侯府的仆妇拦着,没能靠近明溪,只好大声喊道,“阿娘知道你是凤凰窝里的金凤凰,这么多年在我们家是受委屈了,阿娘知道你有自己的前程,春丫儿你放心去吧,不要记挂阿娘……”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这么多年高三娘待她多好似的。

想起这具身体寒冬腊月还要去结冰的河边浣衣挑水,去山上拾枯枝落叶做柴火,高三娘每每不顺心时,对她非打即骂,还不准她吃饭。

明溪轻扫她一眼,笑道:“多谢三娘这么多年的照顾。如果没有三娘,我又怎么能学会砍柴挑水。来日三娘若有难处,三娘只管来找我,我必将这些年的恩情一一报答。”

说完她再不看高三娘一眼,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

她不是不懂感恩之人,没有高三娘她只怕不知道死在哪里。

可这么多年的虐·待也不是假的,但凡高三娘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再像书中那样被女主用来对付她,她可以许她一个安稳。

王嬷嬷从小在后宅里跟着老夫人讨生活,修得跟人精一样。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是后宅常见的手段,却不想养在农家的娘子能将此运用的如此熟练。

府里那位自小被捧在手心的欢娘子反倒不如她,难道这就是血脉的力量?

王嬷嬷想不明白,也不愿多想。不过老夫人若瞧见娘子有她当年的风范,想必十分欢喜。

王嬷嬷走到高三娘面前:“听闻夫人当初花费两百文将娘子从人牙子手上救下。如今侯府奉上千两,权当结果这段恩情,夫人意下如何?”

这个救字咬得极重,恍惚间高三娘真认为自己发善心救下侯府小姐,而不是为了买一个童养媳和干活的人。

一旁挡着高三娘的仆妇适时递来两张银票,高三娘正要接过,王嬷嬷道:“慢着。”

仆妇的手便抬高了些,高三娘指尖正好与银票擦过,勾得她心痒。

王嬷嬷笑道:“明珠不慎蒙上尘埃,夫人认为怎样才能擦干净?”

高三娘直勾勾地盯着银票,竟在刹那间悟出王嬷嬷的意思,忙不迭点头:“只要尘土泥巴远离明珠,明珠自然就干净了。”

王嬷嬷轻轻点头,一千两银票这才落入高三娘的手。

目送一列华贵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拿到一千两银票的高三娘乐开了花:“美得很美得很。”

一直站在一旁的高大郎不懂:“阿娘,如果咱们赖上她,以后娶了她,那咱不就是侯府的亲戚了。”

高三娘呸了一声:“放你娘的狗屁,侯府是那么好攀亲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明溪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村口的对话她自然是知道的。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这个败家儿子,明白人高三娘拿了一千两银票后的日子会很快活。

可惜,总有人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宁瑾欢,顶了她的身份被侯府养大也就罢了,多一位娘子侯府自是养得起。

她却视宁瑾玉这个正牌侯府贵女为眼中钉,多番引导她出丑,还在仇家的挑唆下买通高大郎毁她的清誉,逼得侯府将她驱逐出府。

那就别怪她容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