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将军放出来没俩天便是谷雨,太子选妃的日子。
虽说眼下已证明秋将军的清白,可在他出事时,宫里依然没有将他的独女从选秀名单上划去,足可见太子妃人选是定好了的。
此番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
太子从前并无嫔御,此次所选太子妃乃太子原配正妻,将来的国母,极尽尊贵。
不过太子妃人选是定了,太子良娣的名分倒也有好些女郎想要争上一争。
此番选秀意在选定东宫高位女眷,故而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宦人家,以及皇后钦点的德行贵重的女孩才有资格参与,到场者约莫二十来人。
许惠望向一身浅紫襦裙的明溪,一群女郎将她围在中央好一阵奉承。她嘴角噙着笑致谢,温婉而又谦逊,好似已经当上东宫太子妃。
许惠不由得气的牙根发痒。
在书院里她便被明溪压了一头,夫子时常将明溪所写文章当做范本在课上宣读评讲。
方才入宫时母亲又几番叮嘱她莫要和明溪起冲突,说今日过后她便是尊贵的太子妃殿下。
而她若有幸被选入东宫,也只不过是一个良娣,礼法上论起来她还要服侍明溪。
明溪静静立于衣香鬓影之中,面对众女郎恰到好处的恭维,她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心思。
女郎们出身名门显贵,个个被娇养在家中,知书达理,举止有度。
饶是拥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品貌,这样的才情,都不过是为了嫁个好人家,最终将自己淹没在后宅内院的磋磨之中。
这是她们自小接受的教导,也是她在明家接受的教导。
明家的女儿便是明家尊荣的来源,她的姊妹们或是入九重宫阙为妃,或是嫁与宗亲王爷,又或是和亲贵联姻。
那,明家的男儿何在?
没等她细细回忆她身为明家女儿的记忆,宦侍尖细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陛下驾到,皇后殿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女郎们连忙按照入宫前嬷嬷的指引分两列立好,待三位贵人走进殿中,齐齐跪地参拜。
皇帝端坐东宫正殿中央,望着地下年轻靓丽的女孩们爽朗一笑:“今日为的是给朕添个儿媳,将来大家或许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当然,皇帝能这样说,听者却不能真将自己当做陛下的一家人,因而异口同声说道:“臣女不敢。”
皇后闻言笑道:“许是我们在这儿,孩子们太过拘束。听说东宫的花开得极美,太子不妨带各位小姐观赏一番,我与陛下留在此处吃一杯茶,躲个清闲。”
太子拱手道:“儿臣遵旨。”
皇后笑着摆手:“哪里就够得上旨意了。你且记住,太子妃是要陪伴你一生的人,要紧的是你的心意。”
“是。”太子深深地望了眼皇后,母亲仙去时他不过两三岁,她是父亲续娶的王妃,抚养他长大。
后来父亲登基,她成了国朝的皇后,诞下阳华,对他的关注便不如从前。
小孩子的心思细腻,他自然发现她不如从前全心全意关注着自己,便与她生分许多。
思及此,太子莞尔一笑,其实皇后待他很好。
她是父亲继室,他是父亲元配嫡出。如果皇后肯收养旁的庶出兄弟,于他而言是个不小的麻烦。
她却多番拒绝父亲想要将嫔妃所出弟弟抱给她养育的心意,一直小心避着他的权势。
方才又嘱咐他要以自己的心意为重,若非真的将他当做亲子来疼爱,断然是不敢开这个口的。
虽是谷雨,这日天却是晴的。东宫花园里的花竞相开放,颇有争春之意。
正如现下,许惠扮作小女儿天真地模样,摘下一朵牡丹花送至太子眼前:“臣女摘的牡丹好看吗?若是殿下不嫌弃,臣女便献与殿下。”
太子后退一步,温和说道:“与其叫它离了根,过不了两日便枯萎,不若让它静静绽放,度过漫漫春景。”
“臣女以为殿下所说在理,”一衣着华贵的女郎斜了眼许惠,出言略微不逊,“整座东宫都是太子殿下所有,许小姐这是借太子殿下的花献与太子殿下本人。”
“你……”许惠气恼,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女郎轻笑一声,取下腰间的香囊送至太子身前:“殿下,此香囊是臣女亲手所秀,香囊中特放置了殿下喜爱的梅花。”
“殿下,臣女……”
一时间女郎们将太子团团围住,手中不是捧着香囊玉饰,便是诗词琴曲。看似热切,行为举止却又恰到好处,一个个温婉有礼。
好不容易从女郎们中脱身,太子快步走到明溪身侧。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将她拉至人少的地方说话。
“方才冷眼看着我被她们围住,好一个没心肝的小娘子,枉我前些日子替你安排打点。”
明溪闻言噗嗤一笑,自打收了他的玉佩,太子不再像从前那般总保持着温和的模样。
他在她面前多了分喜,多了分怒,多了分哀,多了许多活人气。
“是是是,我欠殿下的好大一个恩情,”明溪思考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倍显无辜,“怎么办?这么大个恩情该怎么还呢?”
太子瞥了眼她腰间的玉佩,莞尔一笑:“那便用你的下半辈子还。”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婉婉,九重宫阙清冷寂寞,你来陪我,我便欢乐。”
“好。”
谷雨当日,皇帝圣旨昭告天下,秋将军独女秋婉为东宫太子妃,于两月后行大婚之礼,届时大赦天下。
除此外,依太子请求,东宫不设良娣。
圣旨一下,京城震动,太子这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阳华和唐听澜自然喜得不行。唐听澜来回踱步:“这下好了,婉婉是唯一的东宫女眷,我看谁还敢打婉婉的主意。”
阳华则一边吃糕点一面打趣:“这下真要仰仗太子嫂嫂,将来阳华的顺心如意可都寄托到太子嫂嫂身上了。”
有人笑就自然有人愁,许惠回家后气得砸了好些瓷器。
没想到太子连良娣都不愿选,她再也无法比得过明溪,一辈子都要被她压一头。
接下来一月,明溪由宫中的嬷嬷们教导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书院那边也休了学。
小时候的秋婉时常进宫小住,本就知晓宫里的规矩,只是太子大婚,礼仪上一丝错处都不能有,因而还是吃了些苦头。
这日她学习完毕后,累得瘫倒在贵妃榻上,竹清和兰香柔软的手指替她按去满身疲惫。
“殿下,内里判下来,顾泽五马分尸,就在这两日。”阿碧恭敬地低着头。
她现下还未与太子大婚,她便唤自己殿下不是很妥当。不过是太子嘱咐她如此唤自己,明溪品出少许甜醉之意。
明溪懒懒地抬了抬眼,漫不经心说道:“五马分尸太便宜他,他之罪非十恶不赦,便留他一命熬到我与太子殿下大婚,”停顿一会儿,她继续说道,“既然小翠已不能说话,她又吃了这些苦头,便让她做个良人吧。”
“是。”
明溪淡漠地闭上眼,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能决定旁人的命运。
这便是权力吗?确实诱人。
难怪古往今来多少人趋之若鹜,为之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