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与唐听澜告别,坐上马车的明溪仍心有戚戚。
家中工匠的手艺能将她诓住,只因她是外行人。
换个内行人她没多大把握,没想到连制作红宝石钗的工匠都瞧不出不同,实乃得道者多助。
经此一事,顾泽再难翻身。
忽地,马车停下,清脆的女声响起:“秋小姐,我家小姐远远便瞧见您的车架,想请您上去喝两盏茶,不知小姐可愿意?”
明溪挑起车帘,端详着那女子好一会儿,才笑道:“杜小姐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她跟随婢女慢慢走上临街二楼雅座,明溪在杜月如对面落座。杜月如轻咳了声,婢女轻手轻脚将窗子关上便退出雅间。
明溪便给随侍身侧的竹清兰香递了个眼色,二人立时屏息退出,拉上雕花木门,与杜月如的婢女一同守在雅间外。
杜月如将桌前的小木盒推至明溪身前:“我哥哥当真如你那婢女所说,死于顾泽和陈立的谋害?”
明溪垂下眼帘:“陛下已吩咐刑部和大理寺会审,想来很快会有结果。”
“那支作为证据的红宝石钗从何而来?”杜月如打开小木盒,一支做工精细的红宝石钗赫然躺在木盒中央。
良久,明溪轻叹一声,半真半假道:“其实用这法子我亦无十足的把握。我将从前服侍我的婢女小翠指给顾泽为妾,本是为报复她背叛我。”
“哪里知道顾泽是个畜生,小翠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偷跑出来请我收留她,还告诉我许多顾泽酒醉后的胡言。”
“你觉得那并非胡言,而是酒后吐真言。”杜月如平静地说。
明溪慢慢点头:“于是我吩咐人依着唐大姑娘所得那支钗,制了一支一模一样的交给小翠,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她也曾想过若是红宝石钗还在杜家该如何是好,后来仔细想想,真在杜家她也是不怕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顺着顾泽查,就能查到他做的事。
得知真相的杜家不仅不会拿出红宝石钗与她起冲突,相反还会毁了这支钗替她圆谎。
至于钗落入顾泽手中,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明溪压根没想过顾泽杀了杜小将军后就能得到宝石钗。
杜小将军出事时,距他赢得宝石钗也过了好几日。他对男女之情不太通,没有随身携带宝石钗的必要。
他对同母所出的妹妹很是宠爱呵护,用宝石钗逗妹妹一笑才符合他的作风。
良久,杜月如长长一声叹息:“他为什么要杀我哥哥?”
明溪思虑一会儿:“他爱慕阳华公主。”
仅仅因为爱慕一个女子,仅仅因为她的哥哥正大光明赢得那女子的钗饰,他就杀了她的哥哥。
杜月如仿佛遭到当头一棒,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我明白了。”
她缓缓起身,瞥了眼桌上的红宝石钗:“当日哥哥赢下这支钗,回家后亲手为我戴上。今日与你闲谈甚是得趣,便赠与你了。”
明溪明白她的意思,伸手盖上木盒,颔首致谢:“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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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校尉陈立被杀一案在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会审下有了眉目。
陈氏名下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前抚远侯府田产成了铁证,再难狡辩。陈氏受不住刑,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
是顾泽忍受不了陈立日复一日的威胁和贪婪杀人灭口,给了她好些田产,让她诬告秋将军,并承诺事成之后会娶她为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府再怎么败落,作为顾泽的妻子所能享受的,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为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一咬牙一跺脚抛弃了自己的良心,与杀兄仇人狼狈为奸。
唐听澜讲完此事颇为唏嘘:“算了,不说她了。秋将军洗刷冤屈,想必就快回府了。”
“是啊,”明溪莞尔一笑,“我昨日去大理寺狱看过爹爹,爹爹精神焕发,就连衣裳都干净整洁。听他的意思,他倒觉得狱里住着也不错,不甚想出来。”
唐听澜笑道:“那得多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方便明面上帮你,私底下却也为你安排妥当。”
两人说话之际,云梅欢快地跑进房中,笑盈盈说道:“小姐大喜,将军回府了!”
“真的?”明溪喜出望外,昨日还同秋将军说不知还要几日才可又见,怎料今日便放出来了。
明溪拽着唐听澜的衣袖,三步并两步向外跑去。
秋将军穿着一身黑色箭袖常服,精神昂扬地阔步走来,身侧围了一圈笑容满面的小厮丫鬟。
明溪忙奔上前去,一头扎进秋将军的怀里,微微抽泣:“爹爹可算回来了。”
秋将军一把搂住乖乖女儿的肩膀:“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快,唐大姑娘快记下。以后你们女孩子家宴会,就用这事笑话她。”
唐听澜笑弯了腰,随后正色道:“恭喜秋叔叔回府,侄女儿就不耽误叔叔和婉婉叙旧,先告辞了。”
“难不成秋叔叔会缺你一顿晚膳?”秋将军抬手招来石先,“你去唐祭酒家,就说我留侄女儿吃顿饭。”
虽然在大理寺狱里受太子照顾,秋将军不至于形神狼狈,在明溪的再三要求下,他还是乖乖去沐浴更衣,将晦气统统洗去。
将军府热闹得像过年,府门前炮仗声噼里啪啦响了好久,全府仆役赏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整个将军府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席上明溪一个劲儿给秋将军夹菜,秋将军面前的碗中的菜堆起来像一座小山。
明溪只当秋将军遭了罪,要一一补回来,不顾秋将军劝阻又舀了碗汤:“人参乌鸡汤可是女儿和听澜翻看药膳书得来的,爹爹一定要尝一碗。”
秋将军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接过女儿递来的汤,见她还想给自己夹菜,连忙制止:“好了好了,等爹爹吃完,婉儿再给爹爹夹菜。”
饭毕,才将唐听澜送出门,皇帝身边的宦侍捧着一道明黄圣旨而来。秋将军和名字对视一眼,连忙将人请进正厅。
宦侍清了清嗓子:“秋卿无辜入狱,朕心痛惜,特赐京郊玉和庄加以抚恤。”
玉和庄是个大皇庄,京郊灌溉所用的的昆仑池大半个被围在其中,更莫论旁的良田山林。
此庄若用来赏旁人,那可算是一个大恩典,但若用来补偿他的牢狱之灾……秋将军不免感慨陛下打的一手好算盘。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秋将军恭敬地接过圣旨,起身与宦侍寒暄。
宦侍很是受用,饮下一盏茶后眉开眼笑地离去。待人走远,秋将军紧紧地盯着圣旨,好似要把圣旨看出一个洞。
“陛下算盘打的也忒精了,玉和庄看着是赏给我,”秋将军没好气地哼哼,“来日你和太子大婚,将军府所有的东西不都是你的。”
秋将军边说边摇头:“啧啧啧,太精了,怎么以前没发现陛下这么精打细算。”
明溪噗嗤一笑:“爹爹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翌日,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拜访,恭贺秋将军沉冤得雪。
因临近谷雨,大选的日子将至,太子为避嫌,只差人送来一份大礼。并说这些都是俗物,能为将军和小姐解闷,便是它们的造化。
杜将军带着女儿登门时,秋将军和明溪正好用过午膳。杜将军和秋将军两人关上书房的门,不知在里面商讨什么。
明溪则同杜月如坐在花园里说话,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漫漫春景,煞是好看。
杜月如盯着勾着纱帘的小银沟,漫不经心道:“昨日,父亲去刑部大牢,亲手挑断他的脚筋。”
尽管父亲因这事被陛下斥责两句,比起哥哥无辜横死,这点斥责也不算什么。
“听父亲说他受尽刑罚,胸口被烫了奸字,背后伤痕被淋了盐水,浑身血肉模糊,惨叫连连。”
心中一直郁郁不平的气渐渐舒缓,顾泽落得这个下场是他咎由自取,真正的秋婉似乎也没什么好恨的了。
明溪暗自摇头,还不够,这还不够。
秋将军的命,几万将士血染黄沙,岂是被挑断脚筋,受尽刑罚就可抵消。
她要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