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明溪吩咐的竹清将小翠送出将军府后门,又坐上马车悄悄跟着她,目送她回到顾府才转身回府。
明溪正斜倚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她半眯着眼:“人送出去了?”
“奴婢看着她回了顾府,未往别处去,”竹清低头望着空荡荡的手腕,想了想说,“奴婢把小姐赏的一对玉镯送给她了。”
明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从前那般欺负你,你倒心善。”
最初陪着秋婉的是小翠,过了两三年竹清才入府贴身侍候。因着比她提前入府两三年,小翠没少对她颐指气使。
虽没有打骂,秋婉赏给两人的物件玩意儿,私下里总是被小翠独占了去。
面对狐假虎威的小翠,竹清心底也曾恼过,但又念及自己不如她在秋婉面前的情分深,只得忍下。
竹清回忆了下过去,摇头道:“她现下落得这般田地,是她的报应。至于以往看来那些天大的事,到现在也没什么值得奴婢记住。”
这便是看开了。
待来日小姐嫁入东宫,她们便是东宫太子妃的左膀右臂。她们会在富丽堂皇的东宫里服侍小姐与太子妃,衣食无忧,体面风光。
天家婢不比侯府妾好?
可惜小翠眼皮子浅,如今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回到顾府的小翠将竹清赠的一对玉镯埋在花园的一颗树下。
自从今上下旨夺爵赐死、夫人自请下堂,顾府的仆役除了签了死契的,大多走的走,散的散,往日人来人往的偌大府邸也渐渐显出荒凉。
小翠站起身将土踩实,不曾想还未踏两步,头发便被人用力扯住往后一拉,她只觉得头皮都要被扯掉。
“今天你去了哪里?”顾泽身着孝服,一手拎着酒,一手拽着小翠的头发,呼一口气便是浑浊的酒气。
闻到酒气的小翠不禁打了个哆嗦,没喝酒他便是个禽兽,落到喝了酒的他手上更是生不如死。
许是破罐子破摔,顾泽越发用力:“爷问你话,哑巴了?”
“没,没有,”小翠咬着唇忙道,“奴婢想着园子里的花开了,准备摘两束搁在公子……啊!”
话未说完,小翠惊呼出声,顾泽将小翠的脸压在树干上来回摩挲。
凹凸不平的树干紧紧贴着她细腻的肌肤,不多时她的脸上多了一条条细小的红痕。
“我是抚远侯的嫡子,是抚远侯世子,你该叫我世子!”顾泽恶狠狠的说。
小翠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眸中闪着泪光:“是,世子,奴婢记下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美艳容颜竟然被他这样糟蹋,他千万不要落到自己手上,否则他定叫他生不如死。
想起怀中的红宝石钗,小翠嘴角慢慢上扬。
不用多久,再等个两三天他就无法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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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日,阴雨绵绵落下帷幕,天光大盛,是一个极好的兆头。
秋将军杀害校尉陈立一案已有眉目,事发当日秋将军虽在城中,却从未到过陈立身死的小巷。
一酒家掌柜也敲响登闻鼓为秋将军申冤,称死者陈立是他的常客。
因军饷不多从前隔三差五来一回,点的酒怎都便宜。从去岁腊月起突然出手阔绰,每每都点店中最贵的酒。
掌柜跪在堂下振振有词:“有次他喝醉了,我问他最近发了什么财,他告诉我他替一富贵公子除去眼中钉,富贵公子赏他的酒钱。”
此言一出,又是去岁腊月那样的时间,而陈氏状纸中又清清楚楚的写明了秋将军是因杜小将军落水一事。
陈立究竟替富贵公子除去了何人,才能出手阔绰至此,一夜便饮尽二十两银子的美酒。
而那富贵公子又是何人?
正当大理寺卿焦头烂额之际,雄浑的鼓声和女子尖细的嗓音穿过厚重的院墙,落到威严肃穆的大堂上。
“前抚远侯世子顾泽为泄私愤,买通陈立谋杀杜小将军!”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围在大理寺外的民众也如炸开了锅的蚂蚁,你一言我一言猜测起来。
倘若女子所言是真,加上酒家掌柜的陈词,不难推出陈立借谋杀杜小将军一事威胁顾泽。
结果顾泽不堪其扰,决心杀人灭口,还栽赃秋将军。
细细想来这不无道理,书院开学日顾泽在大庭广众之下欲图攀扯将军府小姐,反被小姐在陛下面前打回去。
抚远侯府自此开始衰落,直至夺爵赐死,顾泽更是恨上秋家,这才栽赃秋将军。
但顾泽为何要杀杜小将军,他和小将军无冤无仇,没理由杀害他。
大理寺卿沉声道:“大胆,你说前抚远侯世子谋杀杜小将军,本官问你,这顾泽为何要杀小将军?”
女子环视众人,朗声道:“兹事体大,还请大人屏退不相干之人,妾才敢告知。”
大理寺卿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让众人退下。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支红宝石钗:“妾乃顾泽妾室小翠。”
“此物乃是阳华公主之物,当日阳华公主设宴投壶,此物作为彩头被杜小将军夺得,小人却在顾泽枕下发现此物!”
无论面前毁容的女子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大理寺卿可以权衡左右的事。
沉默良久,大理寺卿决定带着小翠和红宝石钗入宫觐见,一面命人去顾府将顾泽绑到宫门前。
由于秋将军一事还未落定,阳华和唐听澜依旧在将军府中陪伴明溪。
皇后身边的宫女到来时,三人正在翻看医书,准备替秋将军搜罗一些养身膳食。
听完宫女所言,唐听澜最是按捺不住性子的一个人,当即骂道:“龌龊东西!”
阳华秀眉微蹙,一面恶心自己的红宝石钗落到那等人手中,一面又愧疚杜小将军因自己而死。
她不仅一次听父皇念叨杜小将军,说他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是能接替秋将军的将才。
明溪面不改色起身整理衣裙:“此事亦涉及我父亲,我陪你一同入宫。”
唐听澜一边说着她也入宫,一面转头吩咐贴身婢女回家中将另一支红宝石钗取来。
不多时马车驶入皇宫,由于此事涉及今上和皇后的唯一嫡公主殿下,为了阳华公主的声誉由圣上亲自断案。
才入殿中,明溪便听见企图用她来开脱罪责的顾泽,心底不免觉得恶心。
抬眼望去,只见顾泽跪在正中,小翠则在他其后,陈立之妹陈氏单独跪在一边。
“陛下,此贱婢一派胡言。世人皆知草民爱慕秋小姐,草民又怎会因杜小将军得了阳华公主的红宝石钗而将其谋杀?”
“父皇母后,女儿来了。”阳华看也不看顾泽一眼,奔入皇后的怀中。
皇后温声说:“你看看这钗是不是你的。”
阳华乖巧地接过钗查看,好一会儿才道:“去岁女儿于公主府中宴请各家公子女郎,杜小将军在宴上夺得彩头红宝石钗,这正是女儿的。”
“另一支呢?”皇后追问。
“另一支女儿赠给了唐大姑娘,她已命婢女去取,等会便能送来。”
皇后要问的已经问完,剩下便是顾泽等人的辩白和皇帝最后的决断。
静静立在一旁的明溪忽然跪下哭道:“所以是顾公子杀了杜小将军和凶手校尉,然后栽赃给爹爹。陛下,请陛下为爹爹和臣女做主,还爹爹一个清白,也还杜小将军一个公道。”
“秋丫头你先起来,朕自会为秋卿和杜卿做主,”皇帝挥手示意明溪起身,一面盯着顾泽,“你的妾室从你的枕下发现本该属于杜卿之物,你还有什么可说?”
顾泽叩头:“草民也不知红宝石钗怎么会在草民枕下……”
突然,顾泽想起他和族人掰扯顾府地契之日,不知所踪的小翠,仿佛想到什么,瞬息冷静下来。
“请陛下听草民一言,草民确实不知这支钗为何会在草民枕下,草民妾室所言也不可尽信,”说着他瞪向小翠,“你是不是看着顾家没落了,这才联合外人想要陷害我?”
小翠连忙磕头:“陛下,妾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诓骗陛下。”
“就是他心里存着对阳华公主的龌龊心思,这才记恨杜小将军。买通陈立在杜小将军酒中下迷药,在将军回城路上将人推入护城河,造成将军醉酒落水的假象。”
“而后陈立又以此作为要挟向他索取银两,久而久之他越发不满,意图杀人灭口。至于为何栽赃秋将军,想必也是因为他攀扯秋小姐不成,恼羞成怒之举。”
“你胡说,”陈氏忽而冲小翠喊道,“我兄长不是那种人,他钦佩杜小将军还来不及,怎会为了银钱要他性命。”
顾泽冷声质问:“小翠,你本是秋小姐的贴身侍婢,是不是你为替旧主脱罪,故意这般说来害我与陈校尉。”
明溪紧咬着唇角,仿佛一朵置身狂风暴雨中的娇花,强自撑出一方天地:“顾公子对我不满,要我的命便拿去。可怜我爹爹一生清白,到头来却因为我之故被连累至此。”
“秋丫头休要说胡话,”皇后安慰道,“你爹爹此生唯你一女,还等着你日后孝敬他,可不许胡言。”
“是,臣女明白了。”明溪收起眼泪,安静地站在一边。
只要让陛下知晓顾泽是为了报复她就够了,这样他还如何能说大言不惭爱慕她。
其实细细想来,顾泽口中的爱慕过于虚假。
如果真的爱慕,他又岂会不顾她的名声。
如果他爱慕的不是她,他真正爱慕的又是谁呢?
便只有如小翠所言,他爱慕的是阳华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