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魅,月光如刀。
高?高?的墙头上伫立着人影,长风灌起黑色的衣袍,他怀中抱着一把剑,头带斗笠,如孤石一般静默着。
凤千瑜拿起桌上的长剑,推开房门,院中狂风四起,他的白衣在黑夜中明亮刺目,与墙头上沉寂的黑影形成鲜明对比。
他停下脚步,缓缓抬起清冷的面庞,双目比月色还冷,“大师兄,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墙头上的人影缓缓站了起来,狂风掀起他黑色的衣袍,融入深夜之中,宛若妖魅,“你?露出自己的真容,就是想要引我前来?”
“是,因?为我知道,大师兄一定不会?放过杀我的机会。”凤千瑜抬起手中的长剑,他的皮肤在黑夜里白到几近透明,有?种病态的苍白,“倒不如直接一点,来个生死对决。”
他口中的大师兄,靳无妄,立在高墙之上,如一把锐利的剑,“你?,真的要与我决一死战?”
“大师兄来都来了,问这些还有?何意义?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当年输给了你?,不代表现在也会?输给你?。”
靳无妄又古怪地笑了起来,沉沉的声音涌入四面八荒,他当真是修炼了邪功,整个人的气息都不对劲,“你?赢不了我的,暮玉,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一辈子都是。你?其实不必与我拼个你?死我活,你?也想要自由不是吗?你?与我一起杀了狗皇帝,推翻秋罗门,你?我就能永远获得自由了。”
他的声音有蛊惑人心的作用,凤千瑜的心神也受到了影响,他咬了咬舌头,时刻保持着清醒,“大师兄,你?既然入了秋罗门,就该遵守它?的规矩,你?想要自由不是不可以,只要断掉你?手中的剑,废除一身武功,你?就可以自由。”
“哈哈哈……”靳无妄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暮玉,这难道就是你追求的自由吗?你?还是跟在山上时一样的蠢,那老东西两三句话,就哄得你?给狗皇帝卖命……”
凤千瑜紧抿着唇,“师祖也曾教过你?。”
靳无妄停下了笑声,他的双目带着猩红,在黑夜里像一匹恶狼,“他是教过我,可他也骗了我!他没告诉我,狗皇帝就是杀我全家之人,将我带上霖山,还想要让我给他卖命……呵呵。”
“大师兄,道不同,多说无益。”凤千瑜举起了手中的剑,目光凛冽如刃,“你?既然来了,应该也是想要与我有?个了结吧。今日之战,避无可避,不如就此分出个胜负。”
寒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掀起的衣摆都带着凛冽的弧度,黑夜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周围静得不可思议,就连血脉偾张的声音都好像清晰可闻。
靳无妄看了他很久很久,声音里带着长长的叹息,“也好,你?跟我来吧。”
——
沈郁突然从噩梦之中惊醒,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方才梦中好像梦到了可怕的东西,可是醒来之后又什么都不得记得,一时间睡意全无,只能早早起身。
酸菜今日也起得早,她伺候完沈郁洗漱更衣,匆匆吃完早膳,望着外边黑压压的天,她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小姐,怎么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沈郁正提步上马车,听到她的话一下子就踩滑了,狠狠磕到了膝盖,疼得她直冒汗。
“小姐!你?没事吧?”酸菜赶紧抓住她的手,扶着她上马车,“你?小心一点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酸菜。”她揉了揉膝盖,又感觉心里像是堵住了什么,沉闷闷的,特别不舒服,“今天的馒头是不是有点太硬了?怎么感觉吃了胸口堵着似的。”
“是吗?我也觉得有?点。明天让厨房做软一点……”
来到宫里,沈郁依旧心绪不宁,她走神了好一会?儿,直到下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早朝的人特别少,苏绪没来,太子爷也没来,章大人身体抱恙也没有来,就连陈斌也没有来。
今日是怎么了?
“沈大人。”皇上身边的袁公公来到她跟前,笑得眯起了眼睛,“皇上有?请。”
“劳烦公公。”沈郁跟着袁公公来到宣事殿,里面皇上还在跟旁的大臣商讨事情,她隐隐约约听到“阳平王郡主”这几个字,一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皇上才叫她进去。
殿内还有?陈太傅、几位尚书,除了章大人身体抱恙没来,其余的尚书都在这里了。沈郁顿感压力山大,生怕给工部丢脸了,她上前行礼,递上自己的册子,按着她的想法重新复述了一遍。
因?为三处试点工程的成功,大臣们对沈郁赞不绝口,自然没什么异议。皇上也点头表扬了她,命她在来年洪涝之前全部部署完毕,沈郁也是这样想的,她领了皇命正准备离开,又忽然被叫住了。
“沈郁,你?留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的方案出了问题,还在细细回想,皇上坐在龙椅之上,忽然问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你?明年就十九了吧?”
“是,皇上。”
“这十九听着就不太好听,你?择婿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沈郁硬着头皮回答:“还在考虑。”
“你?再不把自己嫁出去,太后可要急出毛病了。太后最近身子不大利索,朕觉得就是你给急的,你?不光要考虑你?自己,你?还得考虑你?皇奶奶不是。”
“皇上,这事也急不得……”
他提起金笔,“这事可以急了,你?再做不了决定,朕就只有胡乱给你?指一门,先把你?给嫁出去再说。”
“皇上使不得!”她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膝盖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其实臣已经有人选了,只是时机还没有到……”
“那你说说是谁。”
沈郁干脆全都豁了出去,“就是……就是新晋的大理寺卿!”
她说完之后宣事殿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就连磨墨的袁公公都不磨了。皇上提着手中的金笔,墨水顺着笔尖落下,“嗒”的一声脆响。
皇上神色不明,就连声音也晦暗不明,透着丝丝凉意,“原来,是为了你?啊。”
沈郁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完,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俯身冰冷的大理石板上,“还请皇上赎罪,臣对大理寺卿心生欢喜,也知晓他的身份,并没有?要跟皇上抢人的意思,只是想等他任务结束之后,再谈婚嫁之事!”
皇上蘸了蘸墨水,金笔凝不住水墨,一直往下滴落荡起圈圈涟漪,“你?知道他为了换这个身份,付出了什么吗?”
沈郁对凤千瑜的任务并不知情,她俯身在冰冷的石板上,一时之间猜不出上头那人的喜怒,惴惴不安道:“还望皇上指点。”
皇上抖了抖金笔,墨水四溅,染脏了奏折,也染脏了龙案,他的声音在大殿里沉如玄铁,振聋发聩,“他想要放弃监国之位,想要放弃秋罗门,想要放弃,朕和太宸。”
沉沉的声音砸在沈郁身上,砸得她腿脚发软,她愣怔地抬头,脑子里都成了一片空白,“可他明明说……”
“秋罗门,暴露身份,如同丧命。他自请以身为饵,帮朕除掉心腹大患。此去九死一生,倘若成功,就当他为自己续了一条命,从此脱离以前的身份。倘若失败,就当他死得其所。”
九死一生?沈郁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可他不是太宸第一高?手吗?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厉害?”
“你?可知道他的大师兄?”
沈郁忽然瘫软在地,心里都跟着凉了一大截,他说过大师兄是他的心魔,他永远也战胜不了的敌人。
“就算是他侥幸胜了,依着秋罗门的规矩,也要断去他的剑,抽去他的骨,方才还他自由之身……”
她好不容易忍下的情绪,又在这一刻崩溃,她无法理解,“皇上,他还是可以继续做监国,也可以继续做他的苏绪,也可以娶妻生子,他……”
“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想要离开秋罗门,就需得留下一身武功,否则就会被秋罗门追杀到天涯海角,就像他的大师兄一样。”皇上站了起来,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名副其实的掌权者,“他是朕的心腹,他知道皇室很多秘密,他若铁了心要离开,朕不光要废他的武功,还想要他的命。”
沈郁感觉喉咙涩得发疼,她抬起干涩的眼睛,“皇上……”
“朕与你说这些,就是想要留住他的命。太宸可以没有沈家,没有苏绪,可是不能没有?监国,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她平日里何其聪明,可是到这个时候却仿佛听不懂了一般,她紧咬着嘴唇,咬破了一股子血腥味也不自知,“皇上什么意思?”
“暮玉是朕亲自提拔上来的,知道他认定的事绝对不会?罢休,所以朕,希望你?来终止和他之间的关系。”
沈郁的脑中“嗡”的一片空白,她好像想起来了昨夜的那个噩梦,就跟如今一模一样,皇上站在她面前,提着金笔,一字一句道:
“太宸可以没有沈家,没有苏绪,可是不能没有?监国。你?若执迷不悟,朕只有拿回沈家的一切荣耀,包括你的荣耀,包括太后的荣耀。”
皇上说完之后见她情绪不太稳定,又将语气软了下来,“他现在愿意为你失去一切,将来总有后悔怨恨你的那一天,武功就是他的一切,他若失去武功,又与废人何异?”
沈郁跪在石板之上,甚至都还能想起来他说他追求武功至高境界时的模样,她相信皇上没有骗她,因?为武功真的等同于暮玉的一切。
“沈郁,你?下来好好想想朕说的话,今日就到这里吧,太后身体不好,你?多去看看她。”
她艰难开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