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被送往青山寺的当天,沈郁心里?都觉得唏嘘,这场争夺,终究还是皇后?兵不血刃。往后?朝中应当也多有归顺太子?,毕竟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皇后?与太子?的地位牢不可破。
后?来上朝的时候,沈郁还撞见过太子?一次,众臣簇拥在他身边,他还是那般不冷不淡的模样,任谁奉承都不动一下?情绪。他抬头?朝着?她看了一眼,而后?又冷冷落下?,那天她说?的话,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沈郁也没敢多留,她随后?又去漆梧宫探望皇奶奶,今日冬至,她越发精神恹恹,喝过补汤之后?早早就去歇息了。她等常嬷嬷出来,特意问了一下?太后?的身体状况,常嬷嬷摇了摇头?,那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入冬之后?,太后?头?疼的老毛病还得犯,得等明年开春之后?才会好一些。”
前两年太后?也是如此,可沈郁总觉得今年特别严重,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一直犹犹豫豫着?离开了漆梧宫,都还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沈郁回到户部,又开始忙碌的生?活,天气渐渐转冷,人也越来越惫懒,爱去的地方越来越少,时常都是从沈府到户部,又从户部到沈府。
她坐在马车上都还在看策划,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在窃窃私语:“是啊,就是她,哎哟,太丢人了……快快快,别说?了……”
沈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那些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酸菜掀起帘子?,又被吓得缩了回来,“小?姐,她们……”
帘子?掀开之后?,外边的流言更加清晰。
“听说?还当过雏/妓……”
“可不是吗?就说?走丢了这么多年,还能活着?回来,果真不干不净……”
“就说?她跟俞都的女人不一样,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果真是那里?出来的人……”
沈郁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微微捏紧扇柄,却感觉手上使不出力气,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冰凉。酸菜险些被气哭了,她又掀开帘子?怒吼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再敢造谣,我就报官把你们通通都抓起来!”
胆子?小?都闭了嘴,可总有些胆子?大的出头?鸟不肯停歇,“整个俞都都传遍了,怎么是造谣了?”
“你们都做的,别人就说?不得?”
“就是,带坏了咱们俞都的风气。”
“我就说?怎么那么多公子?哥都不敢上门提亲了,原来是出了这档子?事……”
“真是倒贴都嫁不出去……”
她们小?声?议论着?,恶意揣测着?,根本就不管这些流言会如何中伤他人。她们只?管心里?舒坦,至于真相如何,结果如何,她们一点都不关心。
酸菜插着?腰跟她们当街对骂了起来,骂着?骂着?还要撸起袖子?去打人,沈郁伸手抓住她的腰带,低着?头?疲惫道:“咱们回去吧。”
“小?姐……”酸菜只?感觉到委屈,“咱们为什么要任由他们诬陷?咱们为什么要受这个委屈!”
沈郁只?摇头?,冷静道:“回去之后?,你再派人来查,务必要查出流言的源头?。”
酸菜愤愤不平,“肯定是太子?!等会我就去质问岚三,此事肯定有他插手!我不会原谅他的!”
沈郁仍然摇头?,说?到底这是她自己的事,与酸菜无关,与岚三无关,与太子?爷也无关。
她沉声?道:“太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其实已经?隐隐猜到是谁,可她没办法反驳,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全?都是真的。
回到府中,下?人们都异常安静,似乎爆发的那场流言蜚语已经?遍及了每个角落。沈郁躺进椅子?里?,轻轻摇晃着?,只?感觉到身心俱疲。
她能想?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也能猜到背后?之人是谁,可是她无从反驳,甚至说?找不到理由去反驳,也没精神去反驳。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她被卖入花楼,伺候楼里?的姑娘,每当她们接客的时候,她就要跪在房外,等他们结束之后?再进去伺候姑娘净身、收拾房间?。
每每收拾完之后?,她都像得了厌食症一般,吃多少吐多少,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活下?去,她还要回到沈家,于是又强忍着?恶心,逼迫自己多吃一点。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等她再长大一点,才是真正的噩梦。老鸨捏着?她的胳膊,里?里?外外评头?论足:“瘦是瘦了点,但还算完整,带出去挂牌吧,好歹能挣两银子?……”
她就像狗一样被拖了出去,因为反抗挨了两棍子?,用绳子?捆起来扔在看台上。数不清的手在她身上乱摸,他们的笑声?恶心入骨,她忍得牙根都在疼,恨不得一刀戳进他们的心窝。
“这么瘦,能值几个钱?”
“客官看着?给不就行了~”
她不知?道是谁买了自己,她仿佛置身黑暗当中,看不见,听不见,就像掉进了虫穴之中,数不清的蛇虫在她身上乱爬一般的毛骨悚然。
直到一道光,照入了她的世界。
“唰——噌——!”
他手起刀落,割断了那人的脖子?,而后?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血,声?音如水般温柔:“别怕,从窗户那里?跳下?去,往北找护城军,他们会送你回家……”
她从来没有哭得那般惨烈过,她努力擦干自己的眼泪,想?看清他的脸,可是他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披风之下?,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他离开之时不小?心落在房间?的玉佩。
玉佩温润如水,刻着?“凛”字。
她恍然之间?抬头?,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好似看到他回头?,摘下?了他的面纱,朝着?她笑了笑,明明那么熟悉,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沈郁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便看到凤千瑜站在她跟前,取下?了手中的面具,就和她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凤千瑜还带着?他的长剑,俨然是来不及换衣服,急匆匆赶来。他蹲在她身边,伸手擦着?她额头?上的冷汗,声?音有些冰冷,“别怕,你这几日就呆在府中,所有嚼舌根的人我都会割了他的舌头?。”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那种踏实感,终于让她确定了这是现实,她迫切地追问:“暮玉,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企图让她冷静下?来,“我都知?道,你别怕。”
“你怎么会知?道?”沈郁目光微微闪烁着?,说?出了她的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凤千瑜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她的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梦里?的事情好像都真实反应到了现实,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你早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一直都知?道,当年救的幼/妓就是沈郁,可那件事牵扯到机密,他不能违背誓言,“当年太子?出征之时……我也在,是太子?告诉我的。”
沈郁眼中的光,慢慢散了去。是她糊涂了,怎么把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原来你们都知?道……”
凤千瑜又握紧了手中的剑,他不管对错,他只?知?道是那些人惹她生?气了,他提着?剑转身就走,“我去割了他们的舌头?。”
沈郁拽住了他的衣袖,目光沉沉,“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能割了他们的舌头?,你还能割了这全?天下?人的舌头?吗?”
他握紧了剑,直觉自己就是应该保护她,哪怕杀光了全?天下?的人,于他而言并没有对错。他红着?眼睛道:“有何不可?”
沈郁当真是被他气笑了,她慢慢起身,伸手抱住了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暮玉,就像你对我说?的一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怎么看我,你能明白吗?”
他微微抬头?,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回头?望着?她的眼睛,“棉棉?”
她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低垂的睫毛之下?藏着?疲倦与温柔,“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又不嫁给他们。”
“可你听了会不开心。”
她垂下?眼睑,“不开心又如何?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什么时候这世上连说?真话都是错了。”
“可是。”
“没有可是。”她伸手紧紧抱住他,唯有此刻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心安,“你今晚能留下?来陪陪我吗?忽然想?跟你说?说?话……”
“好。”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可转念一想?,“不行,我是偷跑出来的,我还得回去一趟,等我打好掩护就来找你。”
沈郁本来挺伤心的,真是被他活活给逗笑了,她捏了捏他的脸,捏了一点红印,他的皮肤太过白皙,一点点的红印都显得可怜兮兮。
“罗褚不能帮你打掩护吗?”
“他在忙明年二月会考之事,最近都忙得很,怕是抽不出时间?。”
“又要到会考了……”沈郁忍不住叹息,她为官马上就到三年了,真的太快了,翻过这场大雪,等明年开春,她就要满十九岁了。
“棉棉。”凤千瑜又忽然叫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明年开春是个好日子?,我找檀文大师算过。”
“然后?呢?”
他忽然红了耳根,拿起桌上的面具就走了,半句解释都没有。
这……好好的怎么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