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紧闭的宫门终于打开了。
皇上?有些疲倦地揉着脑袋,身边的公公扶着他,熬了几个时辰,双目都熬出了血丝。宫殿里一点亮光都没有,充斥着血腥的味道,里面没有孩子的啼哭声,只有宫人们的哀泣之音。
难道,陈贵妃不测了?
袁公公赶紧让人抬来龙椅,扶着皇上?坐下,可是皇上?却摆摆手,示意不坐了。他熬得太久,精神都有些疲软,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瑶皇后,嗓音低沉?:“贵妃小产,皇嗣夭折,朕,已任命监国彻查此事?,皇后从旁协助,宫中各人,皆需配合。”
底下跪倒一片,“皇上?节哀!”
人越是脆弱的时候,越是听不得这样的话,皇上?撑着袁公公的手离开,背影有些蹒跚。年过半百,本是老来得子,却没成想是这样的结果。
没过多久,禁卫军便抓了一群宫人,领头段衡亲自带人来审问,旁边还跟着九千岁。宫人抬来椅子,凤千瑜拂袍而坐,他穿着庄重的石青色官服,金丝绣的祥云栩栩如生,难得戴了官帽,那周身冷冽的气势,足以让人遥想他当年是如何?掌控朝廷。
监国太监,九千岁。
光是听到他的名儿,都让人心生畏惧,更别说是这样坐在眼跟前,还穿得这般正式。
禁卫军领头的段衡将抓来的宫人全都拉到台阶之前,挨着跪了两三排,凤千瑜都没侧头看一眼,在他旁边的凤辇上?正坐着皇后,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我与段统领奉皇命彻查此事?,相关之人皆不能离开此处,还望各位小主见谅。”
嫔妃们突然惶恐了起来,生怕这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连连喊着不关自己的事?。唯有瑶皇后最为冷静,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凤千瑜一眼,?:“九千岁朝事?繁忙,还有心思管后宫之事??”
凤千瑜起身,冷静?:“臣逾越了。”
也就是说这事?他管定了。
段衡将第一个人拽了出来,沈郁认识她,她是帮陈贵妃熬安胎药的宫女,之前还不小心撞到过,“大人饶命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拿性命担保,那药绝对不会有问题……”
贵妃宫里的大宫女出来指责她,“一定是你,是你怀恨在心!上?次你打翻了贵妃的药,贵妃不过小小地罚了你一下,你就谋害她腹中的孩儿!”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衣襟语无伦次,“上?次、上?次是不小心撞到了……”
沈郁忽然想起是不是撞到自己的那次,她记得她明明有给贵妃留有书信,怎么还是罚了人?难道是因为贵妃三番两次请她,她推拒了,贵妃生气,所以迁怒于他人?
大宫女一口咬定,“安胎药出了问题,你罪无可恕!说!你背后主使是谁!”
“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
沈郁有些于心不忍,正想出言替她辩解一二,旁边的常嬷嬷却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凤千瑜敲了敲扶手,大宫女立马就闭了嘴,他抬起狭长的凤眼,看着脚底下的宫女,“贵妃小产,乃药物所致,那药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日积月累,你是负责安胎药的宫女,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
“大人冤枉啊!”宫女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那药是从太医院拿的,每次十副,一日一副,熬完的药渣也由专人回收,奴婢只是个熬药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绝无半句谎言……”
凤千瑜半撑着脑袋,那张温润的白玉面具之下,藏着一双骇人的眼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这么粗心大意,总要让你长点记性。”
他抬了一下手,身后的禁卫军就上前,用钳子连拔了她两个指甲盖。宫女叫声凄惨,浑身发抖,汗如雨下,血淋淋的指甲落在地上,看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她的手指被绞了。
沈郁看完心里都“咯噔”了一声,她只听说过九千岁审讯残忍,没想到真有这么骇人。
这才审到第一个人,还没定罪,就先拔了指甲,后边跪着的宫人更为惊恐,还有一个胆子小的当场就被吓得打湿了裤子。
场面太过难看,越发骇人。
凤千瑜抬却习以为常,“继续。”
段衡会意,立马将太医院回收药渣的药童提了出来,药童来之前就被审讯过一次,这一提,立马就慌乱道:“安胎药是陈太医开的,回收的药渣也由陈太医检查,小的只是负责监督熬药……”
那陈太医乃是陈贵妃家里的人,他断然不会害她,也就是说配药和熬药的环节,都不会出任何?问题。
可凤千瑜却说:“你嗜赌成性,每逢初一十五,必在西厢阁与人斗牌九,安胎药需熬制两个时辰,你每月都有两天不在旁边监督,我说的可对?”
药童吓得瘫软在地,初一十五是宫中最不忙的时候,他以往都是趁着这个时辰偷闲,没想到竟然被九千岁调查出来。
“这舌头,就只会说假话?”他话音刚落,禁卫军就将书童提了出去,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阵凄惨的叫喊声,随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有个宫女当场吓晕了过去,禁卫军掐着她的人中,给她灌了凉水,硬是把她给灌醒了过来。旁边看着的人都怕得寒毛耸立,更别提场下还等着被审问的一众宫人。
沈郁虽然害怕,可她心里也明白九千岁这样做的原因。宫中多玩忽职守,又怕担责任,所以难免会撒谎或是遮掩,这些谎话放在一起只会影响后续的调查,所以九千岁首先要做的,就是杜绝一切谎言与遮掩。
凤千瑜看着场下的宫人们,轻轻敲着扶手,漫不经心?:“这宫里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你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确保是真话,否则……”
宫人们噤若寒蝉,他点头示意段衡继续。段衡又提了陈贵妃贴身喂药的宫女,宫女面色苍白,哆哆嗦嗦着?:“贵妃的药,都是我亲自送到房中,看到她喝完才、才拿走……啊,不对,贵妃经常会在这个时候小憩,所以,奴婢,都是放在房中等她醒来喝完才收拾走……”
“每日如此?”
“只是、只是这最近两个月……”
就在这时验药的太医来了,陈贵妃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在检测各个环节,“回禀九千岁,下官查了配药、药渣、药罐子、药盅,发现只有盛药过后的药盅上?留有余毒,其余皆没有。”
如此说来,送药的宫女是最可疑的。
贴身伺候的宫女立马撇清干系,“我是陈贵妃从家里带来的,我从小在陈府长大,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一定是她!”
她把罪责都推到了熬药的宫女身上,所有的安胎药都是由她熬好送到洗华宫。她被拔了两个指甲,疼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奄奄一息,惊恐地摇着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凤千瑜微微放低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从熬药到端到洗华宫,所有环节都是你一人完成?”
她想反驳,可是她找不到理由反驳,所有的事?都是她做的,监督的药童又有不在的时候,她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想清楚再回答。”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熬药的水!水是御膳房的苏姑姑准备的,她说贵妃熬药一定要用无根之水!”
苏姑姑赶紧跳出来,“奴婢冤枉!”
凤千瑜摇头,冷静地看着她,“不是这个,药渣没有余毒,说明水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药熬好之后。”
他的眼睛莫名让宫女冷静了下来,她虽然害怕,可还是尽全力去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盛药的盅!盅是御膳房一个小太监备的,他说,他说贵妃喜青瓷,所有每次都备的青瓷盅……”
“哪个小太监?”
“我不认识他,他长得特别高,有点瘦,鼻子旁边有一颗痣,下巴有伤疤。”
听到她的描述,明显不是在场的这些人,段衡立马指挥禁卫军去抓人。宫女瘫软在地上,拿着血淋淋的手打着哆嗦,沈郁实在是于心不忍,小心移到旁边偷偷扔给她一个帕子。
她感激地看着沈郁,看得沈郁都有些心虚了,说起来还是怪自己,那天不留神?撞翻了她的安胎药。
凤千瑜侧头看了她一眼,那面具底下的眼睛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冽,她朝着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凤千瑜突然别开了头,弄得她心里有些失落。
那天说的话,好像真伤到他了。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弥补。
凤千瑜别开了头,看到那宫女哆哆嗦嗦地用帕子止血,便小声吩咐了身边的太医。太医会意,赶紧提着药箱子替她包扎,宫女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禁卫军?快就带了四?五个小太监过来,小宫女一一辨认,最终确定了一人。那人长得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鼻子有痣,下巴有疤,确实?好认。
他从一带过来,目光便有些闪烁,但还算镇定,俯身跪在凤千瑜脚下,“奴才拜见九千岁。”
凤千瑜看了他许久,没有说话,段衡问了他的名字和住所,不一会儿禁卫军就从他房间里搜出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一个药包。
太医上前辨认,确定了就是此毒。
禁卫军将他当场拿下。
沈郁在想,此事是不是过于简单了?派一个面部特征这么明显的人去做此事,太引人瞩目。凤千瑜看了他许久,照例问了一句:“受谁指使?”
那小太监不说也就罢了,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转头看了沈郁一眼。沈郁心想,看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