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龙涎香冉冉升起。
皇上淡定地批阅手中的奏折,听完太子爷说明他的来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朕不是说过,此事不准任何人再提吗?”
太子爷也知道,这?是为了保全皇家的颜面,所以全军上下都封了口,包括他本人都不知道是谁替他上了战场,“父皇,儿臣只是想知道是谁帮了我,将来也好知恩图报。”
“他要帮的不是你,是皇家。”皇上抬头睨了他一眼,“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祁夙凛低下头,微敛眼中的神色,尽量掩住自己的来意,“儿臣是想问他,当年我母后送给我的玉佩,可是他在驿城丢失了?”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金笔,仰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事,丢了也就丢了吧,你母后不是给你重做了一块吗?怎么,不喜欢。”
“不是。”那块玉被太子爷自己给砸碎了,他哪敢继续说下去,只能隐下此事,暂时作罢。
他刚准备走,便瞧见凤千瑜走进来,将一本折子交给皇上,皇上看完连连称赞他办得?漂亮,“听说那人的嘴特别硬,大理寺卿都拿他没有办法,还是千瑜你有本事。”
凤千瑜一身石青色的官服,端正严明,挺直着身板拱手行礼,“这?是臣应该做的。”
祁夙凛越看越觉得?扎眼,干脆离开,在殿外?等着凤千瑜出来。他手摇着扇子,看着九千岁从里边走出来,那周身的气势,凛冽的目光,让他有种如临大敌的错觉,仿佛回到当年上阵杀敌的时候。
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
太子爷收敛住瞳孔,眸中似藏着一把冰刀子,一直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眼中的冷意怎么藏都藏不住,“九千岁。”
“微臣见过太子爷。”凤千瑜抬了个手,便算行礼了,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巴结太子,太子爷也未曾巴结过他,两人一直都是相安无事,不过最近实在是交集太多。
“九千岁不介意跟我聊几?句?”祁夙凛说着便往外?走,这?里不适合谈话。
凤千瑜很自然地跟了上去,他也想知道,太子爷究竟想跟他聊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御花园,入秋的园子并不似春天生?机勃勃,反而有种颓然之色。
太子爷走了没多久,便开口问他:“九千岁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可曾想过找个温婉的姑娘陪着自己?”
“太子这?是……?”
“我听父皇说,他有意为你指一门亲事,但?又怕你不喜欢,所以让本太子来问问你。”
凤千瑜笑了笑,面具都藏不住他的冷色,嗓音又清又冷:“太子爷多虑了,臣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并不需要旁人来陪。”
“九千岁可是已经有了心仪的人了?”祁夙凛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捏紧了手中的扇子,“那日在御花园偷听我谈话的小宫女,是不是就是九千岁的心上人?”
凤千瑜没回答。
祁夙凛松开了扇子,又继续往前走,皮笑肉不笑地说起了玩笑话:“情爱之事,也属人之常情,九千岁身份尊贵,宫女之身本该配不上你,可若九千岁喜欢,收来做妾又有何不可?”
“太子爷多虑了,若真是臣之所好,又怎会让他人来替我操心。”
太子爷顿了一下,神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捏紧手中的扇子,用力到指节都泛了青白,“那这么看来,九千岁喜欢的不是那位宫女了?那又是谁?”
他不等九千岁回答,又笑道:“九千岁可别跟我说是沈郁?听说你最近与她走得极近,莫非真是起了什么心思?”他每说一个字,面色上的笑意便沉下几?分,说到最后连声音都透着冷意。
不知是不是有意而为,太子爷停下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漆梧宫的院子。
沈郁在院子里陪着皇太后纳凉,小手剥着荔枝,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肉,放入太后的小碗中,一边吃一边聊,时不时传来笑声。
祁夙凛回头看了一眼凤千瑜,见他看得?收不回目光,冷笑了一声,“不会吧?九千岁真对她有意思?”他勾起的嘴角带着三分不经意的讥讽,明明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凤千瑜虽没说话,可是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向来都是不善言辞之人,同样也不擅长说违心之言。
“九千岁,若真是一个小宫女,那自然是任凭你拿捏,为妻为妾都是你说了算。可沈郁是沈侯府唯一的血脉,又是皇奶奶最心疼的孙女,即便是九千岁权势滔天,有些东西也是碰不得?的……”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终究是袒露出了此行的目的,他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
凤千瑜静静地看了许久许久,他看向沈郁的目光真的很不一样,敛去周身的冷冽,就连目光都变得柔和如水,“太子爷,她喜欢我。”
祁夙凛险些将扇子捏断了,他忽然笑了起来,冷声道:“九千岁怎知?”
九千岁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淡定道:“她为我作诗,为我作画,为我隐藏身份,为我剥板栗,为我送栗子糕,还替我挡掉流言蜚语。”
这?些话听进太子爷的耳朵里,险些让他炸开,她不曾为他作诗,不曾为他作画,更不曾为他剥板栗、送栗子糕,更别说为他挡去流言蜚语,她自己就是造谣的罪魁祸首!
她只会与他作对,只会惹他生?气,只会与他争吵,只会与他置气,还把他送给她的玉佩送给了别人……
祁夙凛气得?心口疼,越发觉得?沈郁就是个骗子,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是她从来不曾为他做过那些事情,她跟其他爱慕他的人全然不同。他自己都在怀疑,她是否真的喜欢过他?
看着院中给皇奶奶剥荔枝的沈郁,不免想起她与他下棋的时候,那种专注与认真,还有抬头的那一笑,他整个人就像魔障了一样。
他勉强一笑,“九千岁,你有所不知,我与沈郁从小相识,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她对你好,不是因为她喜欢你,而是因为我与她退婚伤到了她,所以她在与我置气。”
“她不是。”
太子爷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道:“九千岁不会真以为她喜欢你吧?你虽身份尊贵,却是最不可能与她在一起之人,她喜欢你,图你什么?不过是拿你气我罢了。”
“她不会。”
太子爷冷笑了起来,“九千岁了解她吗?她真喜欢一个人,才不会去百般讨好,你看她对我便知,处处与我作对,事事与我相争,巴不得?我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就连我与她之间的婚事,也是她去求来的,她碰不得?男人,却愿意嫁给我,愿意为我改变,这?份情意九千岁可懂?”
凤千瑜还是什么没有说,他抬眼对上太子爷的眼神,如寒刃一般凛冽。微微抿紧的唇,有些许发白,眼眶微红,死死地盯着他。
祁夙凛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就像是黑夜里的孤狼一样,要将什么给撕裂,“我与九千岁说这些,便是不想让你陷得太深,将来难以自拔。”
“沈郁是个聪明人,她不会自寻死路。”他轻轻拍着凤千瑜的肩膀,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便转身离开?。
在转身的那一刻,他面上的笑意陡然沉下,每走一步,都似惊涛骇浪无法平息。
御花园的天不知什么时候沉了下来,狂风吹起凤千瑜的衣摆,他的背影尽显孤傲之感。脚下的落叶被风吹得旋转起来,祁夙凛一脚踏过,目光桀骜,犹如胜者一般干净利落。
沈郁给皇太后剥完荔枝,拿帕子擦了一下手,听着太后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忽然就问到了她与九千岁独行之事,“你与九千岁何时这么交好了,哀家怎么不知道?”
她缓慢地擦着手,有些迟疑,“九千岁他,救过我。”
本来正要离开的凤千瑜,听到她的话停了下来。她说她喜欢太子爷,是因为他救过她,如果救她的人换成了自己,她还会喜欢吗?
皇太后一下子就沉了脸,连荔枝也没心情再吃,“他救你,是他分内之事。你是皇家的人,他救你不应该吗?”
话虽是这么说,可沈郁还是觉得?动容,毕竟在那个时候,除了他没有一个人扑过来,她就差那么一点,就死在狭道中了。
“哎呀,皇奶奶。”沈郁用小勺子舀了一颗荔枝,亲自递到她嘴边,“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如果不是他,皇奶奶就看不到我了。”
这?倒是实话。皇太后想了一下,忍不住叹气,“他救了你,哀家自会赏赐于他,轮不到你去还恩情。你以后见到他不要靠得?太近,也不要与他说话,有多远走多远,你记住了吗?”
沈郁感觉太难受了,她摇晃着她的手臂,撒娇道:“皇奶奶,他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真对孙儿很好,也不会起坏心……”
皇太后当即就沉下了脸,“郁儿,大师说过他是不详人,你与他交好被他害了可如何是好?”
沈郁连忙摸出脖子上的长命锁,“我有大师送我的长命锁,我不怕的。”
“你不怕,哀家怕。”皇太后直接就将此事定死了,“说不定你遇害一事,便是因为他!”
“皇奶奶……”
“够了,此事不要再提,你就听哀家的,哀家不会害你。”皇太后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她的身体近日也是越来越不好。
沈郁赶紧扶住她,也不敢再与她有所争执,只能暂时答应,“好,听皇奶奶的。”
她扶着皇奶奶进屋,留下空空的院子,就像凤千瑜此时的心情一样,空荡荡的。他站了许久,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起通红的眼睛,就如那颗血玉珠子一样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