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双手交叠放在课桌上,看似在听讲,实际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此时已经临近放学,隔壁隐隐传来三三两两的说话声,和班里的安静对比异常明显。
老师从教百十年没见过这番场面,上了一天的课依然能全神贯注,丝毫不受外界干扰,如此定力,如此心境,这批弟子必定是他带过的最好的一届。
他觉得孺子可教也,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欣慰道:“大家这种学习劲头很好,要继续保持,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了。”
惊鹊没听清,迷茫地等着下文。
她没动,众人也不敢动,端坐在位置上惴惴不安。
见大家没有动静,与往届话音刚落众人就弹射离开的景象截然不同,老师更感动了,这届弟子竟然求知若渴到这个地步,再不留点作业实在是说不过去。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扔出个惊天巨雷:“已经上了一天课了,大家回去好好消化,今天都是些基础知识,很快就能温习完,剩下的时间思考下凌渊尊者提出的那两个问题,悟出点什么都可以写,畅所欲言,形式不限,明日上课前交给我。”
这下惊鹊听清了。
她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修真界难道不是靠修炼提升境界的吗?
怎么还要写命题作文心得体会,和修仙有半毛钱关系?
这很不合理。
班里众人显然也觉得不合理,一片哗然,连背后议论大佬结果舞到正主面前被当场逮捕的窘迫感都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是凌渊尊者说了点什么,要写点什么?
刚走到门口的老师像是想到了些遗漏事项,扭头补充道:“忘记说了,优秀作业是有奖励的,一等奖五百下品灵石,二等奖三百下品灵石,三等奖一百下品灵石。”
然而根本无人在意这点儿奖励。
一个二个抓耳挠腮的,迈出学堂的步伐格外沉重。
惊鹊越想越郁闷,气得直奔不老峰食堂,化悲愤为食欲,开始埋头干饭。
大多外峰弟子除了洒扫就是凑在一块唠嗑,不过一日功夫,惊鹊和茂生交情匪浅就传遍了。
惊鹊刚一进门,有人便连忙小跑去通知茂生。
没一会儿,茂生闻讯赶来,屁股后面还跟着个气势汹汹的老母鸡,一路上动静不小。
惊鹊把最后一块餐后水果塞进嘴里,看着被老母鸡撵的满食堂乱窜的茂生,忍不住笑了,囫囵嚼了两口,好奇道:“茂生,这是你养的吗?”
茂生不敢停,生怕一个没注意小红又上来叨自己,一边绕着桌子打圈一边说:“不是,是俺们村的大娘抱来的,她没被选上,下山的时候嫌弃小红沉,让我给养着。”
说完冲着旁边袖手旁观的同门师兄弟求助:“帮帮忙吧,再这样下去我屁股都没一块好肉了。”
不少人都在远远看着不敢靠近,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小红的战斗力他们见识过,非同寻常,一般人拿不下她,弄不好会被糊一脸血印子。
权衡利弊之下,果断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
有人安慰道:“茂生啊,没事的,屁股养养就好了。”
茂生欲哭无泪,他连只鸡都掌控不了,还哪来的颜面给惊鹊当小弟。
这场面,又心酸又好笑。
惊鹊不忍心看茂生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被一只老母鸡逼得委屈巴拉的,在乾坤袋里摸索半天找到个定身符,歪七扭八地画了出来,食指并起直指小红。
正扑棱着翅膀尖准备腾飞的老母鸡定格在了半空中。
茂生眼疾手快的回身把小红往怀里一搂,从袖子里掏出条绳子来回绕了几圈,缠的结结实实,最后打了个蝴蝶结。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惊鹊怕伤人自尊心,委婉解围:“挺有个性的。”
茂生抱着小红在旁边坐下,腾出个手抹了把脸:“小红太狂野了,没吓着你吧。”
“没有。”惊鹊摇头,“它为什么追你?”
小红目标非常明确,对茂生狂追不舍,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别人。
茂生累得够呛,坐着喘了半天,才解释道:“小红以前在村里脾气就不太好,到了不老峰后更差了,我今天回去动静大了点,吵到她睡觉了,对着我穷追不舍,怎么都甩不掉。”
惊鹊:“……”
不是一般的有个性。
小红难得消停一会儿,圆滚滚的屁股正好冲着惊鹊,尾羽鲜艳亮泽,看着看着莫名想到了唐寻七那只白孔雀。
虽然毛色差的十万八千里,但是一样的肥美,看起来手感极佳的样子。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啊。
茂生看她愁眉苦脸,问道:“今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惊鹊双目失神,心道人倒霉了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她今天遭受的打击太多了。
桩桩件件,都让她的咸鱼修仙生涯遭受重创,尤其是明日要交的作文。
茂生明显大字不识一个,他俩算是文盲到一块去了,说出来也于事无补,没必要白费口舌。
半晌,她艰难开口:“算了,不提也罢。”
茂生一听,对惊鹊的钦佩又深了几分。
多么云淡风轻,镇定自若的语气。
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强大气场,反观自己,被区区一只老母鸡吓的抱头鼠窜,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他起身一个箭步站到惊鹊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情真意切道:“我一定要多多向您学习。”
惊鹊战术性后仰:“什么?”
茂生握拳道:“面对困难也要勇往直前,绝不能打退堂鼓。我会努力驯服小红的!”
惊鹊想起刚才的情形,十分佩服他的勇气,鼓励道:“你可以的。”
小红一看就是没开灵智的家禽,野性未脱,灵气滋养,顽劣的很,茂生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惊鹊对便宜小弟的处境深表同情,终究是于心不忍,临走时把乾坤袋里的定身符都给他了。
紧要关头能派得上用场,至少别让屁股遭罪。
茂生感动得泪眼朦胧,得此大哥,夫复何求啊!
旁人羡慕得眼睛都要直了。
惊鹊回了竹林别院,没见到谢听雨的身影,直接一头栽进床上只想躺尸。
结果一闭上眼睛,耳边便仿佛有人在碎碎念道:“作文,作文,快写作文。”
“真的不写吗?快写吧,随便写写都行。”
惊鹊捂住耳朵疯狂摇头,不会写不想写。
她顶多能模仿着写几个繁体字,难不成随便翻开一本书临摹吗?
“会被通报的,师尊肯定就知道了,刚拜师不太好吧。”
惊鹊:……
要想成为合格的修二代,首先不能让大腿丢脸,避免被清理门户。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人有时候就得逼一逼自己,说不定就有灵感了。
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后,惊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和床前端着茶壶的榆木小人打了个照面。
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榆木小人背光站着,阴测测的,惊鹊吓了一跳,又怕吵到谢听雨,小声道:“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榆木小人不会说话,闻言只是动了动手腕处的关节,倒了杯茶递过来,又转头看向隔壁房间,停顿片刻后扭了回来。
惊鹊接过茶喝了两口,心情莫名平静了许多。
她看着小人的动作,心下了然,问道:“是师尊让你来的吗?”
榆木小人微微歪了下头。
那就是了。
榆木小人是个死脑筋,只听谢听雨的差遣。
惊鹊盯着榆木小人看了会儿,目光一转,突然冒出一句:“你会不会写字?”
榆木小人满脸茫然,不太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谢听雨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了。
他这个徒弟倒挺有主意,变着法的找他帮忙。
惊鹊管不了那么多,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抓起桌上的毛笔蘸了点墨水就往榆木小人手里塞,把他推坐在椅子上。
“试试吧,你可以的。”
“你到延仙宗来做什么,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惊鹊说了遍作文题目,趴在榆木小人旁边催道,“快动笔呀。”
榆木小人灵识不全,被催狠了只好握着毛笔用力在纸上随便画了几笔,关节咔咔直响。
惊鹊凑过去看,隐约像是几个火柴人和几个圆圈,不由得吐槽:“啥啊这是,让写作文又不是简笔画。”
虽然她不会写繁体字也不能这么糊弄人啊。
榆木小人耳朵动了动,仿佛知道是被嫌弃了,拎着笔悬在半空中,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惊鹊正头疼着,灵光乍现——
等等。
老师好像说了形式不限,没说非得长篇大论。
那水墨画应该可以吧,都是文学艺术表达语言,分什么高低贵贱。
难题瞬间迎刃而解,惊鹊开心地拍了拍榆木小人的脑袋,夸赞道:“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然后心满意足地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随手夹进课本里,转身躺倒在床上。
了却一桩心头大事,浑身轻松,头挨到床的瞬间就睡着了。
榆木小人被拍的直懵,怔楞在原地不知何处何从。
忽然眉间一点红光闪过,他火速扔下笔,拎着茶壶就往隔壁房间跑,瘪着嘴委屈得不行,从来没人拍过他的头。
谢听雨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手指捻着灵力往院子里送,墙根的花花草草得了滋养,枝叶舒展,萦绕着莹白的光芒,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听到动静后笑了笑:“怎么办呢。”
“我徒弟,多担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