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到自家门口了。
一个不慎,保不齐要成为十全大补汤中的一味药材。
岑时时一颗心正悬起,远远听见法杖敲地,沉闷响起一顿一步的声音。
练法天坛内立刻没了声响,一片鸦雀无声。
只见一身型瘦弱的长老,身着藏蓝色修道服,步履稳当地超天坛上走。
他的长须已染白,下垂长至胸口处,白眉一字展开,看起来不苟言笑。
【大师姐,你之前无意听到的计划,真是弥长老给宗主定的?】
蓝蔚的传音入耳,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正是这位弥长老出的主意,让大宗主引诱雁屿进了陷阱。
她侧头看雁屿,他正不舒服地扶了扶差点滑落的面具,脸不够大在这种时候就格外吃亏。
要是换蓝蔚的脸,面具保不齐能焊一辈子。
也不知道弥长老认不认得出来,这就是他们上回没能捉住的清莲宗大弟子。
她逃了修炼多次,都没人来找过,雁屿一战成名,他立马派人说要查全宗门弟子的修炼情况。
看来,不管为了她的小命还是雁屿的,她都得赶紧把雁屿送回宗门,让剧情走上正轨。
她的手肘被蓝蔚推了推,岑时时抬头,他脸上挂着少见的严肃表情。
蓝蔚朝已走到天坛中央的弥长老努努嘴,示意她别再分心。
弥长老在天坛中央,缓缓落座于米白色的蒲团之上,闭上眼睛,和众弟子一齐修炼。
周遭的弟子也都闭上眼睛,聚灵的阵仗展开,人人身边萦绕一层薄气,透着浅金色的光,萦绕向上,如雾气蒸腾。
空气中涌动气体流动的声响,轻微如风划过湖面。
岑时时闭上眼,睁开眼,反复好几次,发现大家都有,只有她自己周遭没有这等特效。
心魔本就是魔,在识海里有多畅通无阻,不受拘束,在现实里就有多容易被修仙之人吊打。
亏得留下的传说甚少,不然就搞个修炼大会,她就暴露无遗了。
岑时时朝蓝蔚的身旁挪了挪,依靠他强大的身躯,蹭一点修炼。
好无聊。修仙好苦。
岑时时眼皮耷拉,半梦半醒。
修仙修到长命万岁,修仙人的志向就是日日夜夜打坐到成为人精?
她如果是原身,一定就此告别修仙。
耳边忽然响起好听的女声。
声音软软萌萌,带着一丝颤抖。
【大、大师姐……】
岑时时一精神,醒来寻找漂亮的小妹妹。
可惜人头太多,哪里都没寻见。
似乎是看见了她四处张望的模样,女声继续传音给她。
【大师姐,我是连鸯。你先前嘱咐说要看的名列表,我都准备好了……】
连鸯本不想主动向岑时时提起这事儿。
但又架不住别的弟子的怂恿,说听见大师姐亲口说的,随便修炼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连鸯原本懒得理这些传言,但没想到就转一圈找位置的功夫,传言就变成了大师姐说一人摸一下弥长老的拐杖,就能功力大涨。
等她坐时候,变成了一人摸一下弥长老的长须,功力精进到连打坐都不用。
而等她闭眼开始聚起时,传言变成了拔下一根弥长老的长须,立刻原地得道升仙。
连鸯:……
前几条她不信,但最后一条,她敢用性命发誓,是真的。
眼看着周遭有弟子摩拳擦掌,解开身上的咒符袋,满脸兴奋地就要以身犯险,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
她小心细致地跟大师姐说明名单情况,哪些是未达到她的修炼时长要求要处罚的,哪些是合乎规矩的。怕时间有些久,她讲得细致又温柔。
岑时时越听越感慨,原主真是个在招人恨方面的小天才啊。
有些人表面上被人欺负得惨兮兮,背地里其实极具话语权,是个掌权的小可怜。
连鸯犹豫一会,下定决心似的表达了自己对于现在制度的一些看法,潜心修炼,提升打坐时长虽对大家的修炼和养心有帮助,但确实难以坚持,极其耗费心力,希望大师姐能酌情减少强制修炼的时长。
连鸯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姐,你意下如何?】
岑时时想了一会,又问了蓝蔚,更细致地了解情况。
蓝蔚跟着帮腔道:【确实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这样督促大家修炼,大家修炼好了变本加厉地欺负你,报复你,根本不明白你的好心意,你为何要这样辛苦?】
【大师姐,我明白你是在为小宗主和宗门做长久打算,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的满意的。】
岑时时低头,看着连鸯传过来的名列表。
秀娟的小字密密麻麻列着未达标准的名字,另一张空空白白,为达标的名帖,只有个别名字。
她往后翻了翻,意料之中,多个月下来,只有岑时时和个别弟子的姓名。
一份沉甸甸的,载满无尽的怨念和恨意;一份空寂寂的,是付出却被嫌弃的空白。
原主的付出,如同竹篮打水一场空。
岑时时觉得蓝蔚的话很有道理。
人生在世,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
她低头想了会,轻轻“恩”了一声。
“既然没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也不强求了。”
小师妹一把揪住衣袖,激动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的修仙都要在除了打坐就是打坐的苦楚中度过了。
没想到竟真的有苍天开眼的一天!
不止是连鸯激动,紧紧跟着连鸯的一举一动,第一时间跟进情况的修仙弟子们,都激动地差点拍大腿叫号。
被魔鬼大师姐统治的日子,总算要到尽头了!
长达一年,他们被大师姐的规则控制,恨得眼都红了,终于看见曙光微熹。
自从定了小宗主和大师姐的关系,宗主便将管理弟子修炼一事交给了岑时时,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她这个笨鸟,愿意多修行是她的事,她哪怕别的弟子多付出十倍的功力,都没人家刚入门十天来得有悟性。
成日一副为弟子们好,为宗门好才严苛管理的样子,实在可气。
他们可不像她,他们可都天生聪慧,只要稍稍加以努力,必将轻松修炼成仙。
练法天坛之上,日头上升,温度跟着向上提,吹来的风都更加和煦温暖。
修炼时间结束,弥长老给大家以活动手脚的时间。按照惯例,短暂的活动时间结束后,就是他的发言时间。弥长老正奇怪,怎么不似往常?
弟子们几乎都在打坐位置上,无人起身。
他浑然不知修炼弟子们表面平静,底下各种念头和传音涌动得厉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岑时时身上。
只听她慢悠悠地补了句:“不如做点我擅长的事。”
“比如,让所有人都恨得牙痒痒。”
小师妹惊得差点站起来,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从听音符里头听见了什么。
岑时时一脸轻松地将全宗门弟子的名录递给蓝蔚,语调轻快地说:“勾出那些欺负过你——算了,勾出那些没欺负过你的人。”
蓝蔚如石化一般呆若木鸡。
她屈指弹在蓝蔚的手背上,“发什么呆,勾。”
见蓝蔚面目都要为难地挤在一起,她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数十秒,你没勾完,就全都算上人头了。”
蓝蔚低了头赶紧勾起来,紧紧张张地将名列递给岑时时。
如她所料,密密麻麻的黑字,光秃秃的勾。
整个宗门,未欺负过蓝蔚的不足二十人。连鸯的名字旁也打上了小勾,岑时时心情好上不少。
她呢,是个追求完美,喜好一碗水端平的人。
惩罚不仅按表格上的来,还加倍来。
规矩统统变了,不是按修炼时长计算,按她本人的考察结果来。
岑时时看一眼蓝蔚脖子上刚结痂,还带着烧伤痕迹的皮肤。
欺负我手底下的小朋友,那都好好等着。
连鸯的效率很高。
没一会功夫,全部修炼弟子都得知了大师姐新定的规矩。
那份打钩的名单,但凡在宗门里呆过的人都看得出来,明晃晃地写着“私人恩怨”。
要说以前的大师姐,手握强权不懂得使用,任人欺负。那现在的大师姐就是手握强权,就是要踩在人脸上耍无赖,没有一丝一毫要掩藏的意思!
弟子间惊恐的目光交换,终于在弥长老出声后停下。
和岑时时的紧张预想不太一样,弥长老真如他所说,只是考察弟子的修炼而来。
他抽查几名弟子问道,问修炼,交代完一些修行事项,解答一些弟子困惑,便离去了。
从头到尾,别说查看雁屿情况,连她都没被点名。
但岑时时还是在心里头坚定要赶紧跑的决心。
接下来的几天,兴许是长老们抓得紧,宗门内怕被点名的修炼氛围浓厚,连岑时时都乖乖踩点去了练法天坛。
一脸乖巧无害地等到长老离去,她才紧随其后离开,留一众弟子满脸怨念地修炼。
名字被打勾的弟子,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高兴获得了修炼自由。
见证这一切发生的蓝蔚对岑时时的态度转变很是感动,摩拳擦掌地就要跟着一起要日日逃跑,贯彻不修行计划,奈何被岑时时摁着头按回练法天台。
虽给他减负但还是要他多修行。
万一她哪天跑路了,他还不被人家卖了当药材,指不定还乐呵呵地给人家数钱。
当然有一个人的画风颇为不同。
雁屿和他们俩能不修炼就不炼的学渣态度不同,精进认真得让人害怕。
岑时时掐指一算,不慌,问题不大。
雁屿也就提前了一千八百多章,习得万木宗的心法而已。
赶在小宗主回来之前将他送回去就完事儿。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