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衣柜中,透过衣柜门,能隐约看到光,周围铺满了绵软的毯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皂角的香气,让人闻了心生安定。
自从几日前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后,虞怜就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又回到那个黑暗好冷的东宫里,又会看见那个男人,她不敢入睡,就算是入睡后,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自己睡在柜子里。
她十六岁时便嫁给了太子,往后的七年中几乎人生的所有时光,都是以那个男人为中心。
她以为重来一世,能将他忘个彻底,然而如今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连同爱与恨,都已经深深刻在她的心里。
虞怜是镇国公的小女儿,上有两个双胞胎兄长,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境,家中自镇国公夫人去世后,便由虞老夫人掌家,如今掌家权渐渐转到了虞二夫人手里。
她和太子的婚约订的是娃娃亲,镇国公和皇帝是过命的兄弟交情,皇后娘娘那时和镇国公夫人是关系亲近的姐妹。
所以自然而然,皇后娘娘对虞怜也是百般照顾,虞怜能嫁给太子,于公于私,都是双方父母乐见其成的。
只可惜,感情这东西是强求不来的,虞怜虽然喜欢太子,可太子压根不喜欢虞怜,甚至说是厌恶。
她嫁给太子七年,太子除了大婚当日应付皇后,其他时间再也没进过她的寝殿,因膝下无子,成了前朝官员的靶心。
他们想尽办法往东宫塞人,皇后娘娘虽然疼爱她,但皇家子嗣更是重要,总是旁敲侧击她和太子的事,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那样的人生,如今看来,真是悲惨可怜。
她前世性子虽然急躁,但并不是真的蠢笨,将东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侍奉皇帝和皇后,有时还要和高官贵族周旋,京都内的人表面奉承她,背后却诋毁辱骂她,而那个男人,又给她带来什么呢?
他和堂姐亲昵依偎在一起的那一幕都浮现在虞怜的眼前,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真的是让她恶心。
父兄被害,前世的她却依旧沉迷在情爱当中,她真的是蠢笨啊。
虞怜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定处,她自醒来后一直哭,现在双眼发涩,痛的她脑子发懵。
“小姐,您怎么又跑到柜子里睡觉了?若是被卢嬷嬷知晓,定是要责怪您的。”虞怜正想着,便听到一声轻柔的女声,接着衣柜门就被打开了。
“步兰姐姐,这里清静,能想事情。”虞怜看到步兰,瞬间红了眼,前世进宫前,步兰是母亲留给她的贴身丫鬟,比她大五岁。
出嫁那年,她和步兰去了寺庙祈福,半路遇到劫匪,步兰为了救她,被掳到匪窝,她求虞念轻派人去找,虞念轻派去的人带回了一具尸体,死壮及其惨烈,她那时忙着准备嫁人,并未来得及细查,便将步兰厚葬了。
而步兰口中的卢嬷嬷则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前世跟着她一起进宫,在某个春日去取膳食的路上,被推到了荷花池了,直到第二天才被发现。
如今,她多少明白,那时谁的手笔,这一世,她要护好步兰和卢嬷嬷,给她们安稳的人生。
步兰看着自家小姐散着青丝,穿着松垮的寝衣,模样娇小玲珑,小脸因睡着被压出了红印子,一双眸子水灵灵的,如同一朵娇嫩的蔷薇花。
“您才多大,哪里有事可想,老太太说最后来看您,卢嬷嬷让奴婢过来催你用膳吃药呢。”步兰将虞怜从衣柜里抱了出来,她年幼习武,加上虞怜本就瘦弱,抱起来轻而易举。
倒是虞怜害躁,虽然看着是十三岁的小孩子,实则已经二十几岁了,要是她前世能生育,怕是孩子都能跑了,如今被步兰抱着,自然是不适应的。
“我知道了。”虞怜不敢推开步兰,到底是怕漏出马脚,她前世真是娇纵,十三岁还要步兰抱她,怪不得落得一个骄横的名头。
“步兰姐姐,父亲现在可还好,哥哥们呢?我想见他们。”父兄遭遇不测这是虞怜前世最耿耿于怀的事。
步兰面上显露些许疑惑,小姐平日和两个公子的关系并不好,因为那两个公子,一个儿时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如今智力便如七八岁孩童一般,另一个公子性格冷硬,像块硬邦邦的石头,自夫人去世后就没笑过,连镇国公都不太喜欢,更别说虞怜了。
然而步兰想是这样想,到底是府里的主子,她没有资格多说。
“老爷如今在边境呢,听卢嬷嬷说一切都平安,两位公子现在应当是在书房读书呢。”
虞怜看出了步兰的疑惑,她自己以前看不上哥哥们,因为羡慕别人的哥哥都能保护自己的妹妹,她一直以为哥哥们不喜欢她,加上有堂姐和婶婶的离间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厌恶,可前世是她亲手将兄长们推向死亡的深渊。
“可能是摔伤了脑袋睡了太长时间,总觉得很久没见过两位哥哥了,步兰姐姐你去帮我将他们请过来可好?”她心里有点慌,总想看看他们才能心安。
“好,奴婢这就去请。”步兰笑着应下,给虞怜倒了杯热茶就退了出去。
虞怜捧着热茶趴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桃花,正值春日,一切都欣欣向荣,她发了一会呆,就看到走廊那边有个少女带着丫鬟走来,脸色焦急,来人正是虞念轻。
她倒是没想到虞念轻来的这么快,这几日她一直昏睡,偶尔醒来也不愿意见人,她方才打发步兰出去不久,虞念轻就来了,看来这院子里的脏东西还不少。
虞怜眼底尽是毫无遮掩的恨意,若不是还有顾虑,她真想现在手刃仇人。
“妹妹,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在这吹风呢?这要是又生病,老太太可是要心疼了?”虞念轻轻车熟路,径直走到虞怜旁边坐下,满脸的温柔可亲。
虞怜看着眼前的女子还是年少模样,以前的她哪里能想到,虞念轻现在就已经开始哄骗她了呢。
虞怜忍住满腔恨意,装作没听懂虞念轻语气里羡慕,缓了缓脸色笑道:“我是祖母的亲孙女,祖母自然是疼爱我的,可惜我身子弱,不能时时侍奉在祖母身旁。”
虞怜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是在讽刺虞念轻的出身呢,虞念轻虽然是虞怜的堂姐,到虞念轻的父亲虞城北是庶出子,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所出,那丫鬟生下孩子后就大出血离世了,
老太太被身边的丫鬟背叛本就膈应,奈何稚子无辜,又有老太爷的坚持,只能将虞城北养在身边。
而老太太也说了,她只有虞怜父亲虞山河一子,旁人不认,以后虞城北以及他的后代,只能称老太太。
“妹妹的孝心,老太太自然知道的。”虞念轻最讨厌别人提这件事来膈应她,这件事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是还没有脱奴籍的丫鬟的后代。
她这个妹妹可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没脑子和暴脾气,怎么受伤之后嘴巴这么利索了,看来定是有人从中挑拨了。
“所以姐姐找我何事?”虞怜看着虞念轻铁青的脸色,心里痛快极了,她以前傻,可不代表以后傻。
“你身体好不容易好转,方才母亲做了你最爱的栗子酥让我带过来,她说这几日府内事情冗杂,让我代她过来看看你。”
虞念轻转头示意旁边的小外套将提着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嘴角带笑,母亲最了解虞怜的性子,知道虞怜最好哄骗,一盘栗子酥而已,就能将虞怜哄得服服帖帖。
虞怜看到桌上的栗子酥,色泽金黄,因是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很是诱人。
然而她知道,这栗子酥比砒、霜还毒,她的好婶娘的用心可不是比砒、霜还毒么。
“我方才用了膳,如今不饿,先放一边去罢。”虞怜随意挥了挥手,然后便趴在窗口上把玩手中的茶杯。
虞念轻总觉得今日虞怜非常怪异,换做平时虞怜看到栗子酥一定会很开心,然后将所有栗子酥都吃光,还会让她从镇国公夫人留给虞怜的私库里挑选回礼。
她心里转了个弯,虞怜不吃,总有人会吃的,想到此处,虞念轻佯装无意问道:“栗子酥要趁热吃才对,我方才看到步兰出了院子,多嘴问了一句,听说妹妹是要去请两位兄长?妹妹若是吃不下,便让两位兄长吃罢。”
虞怜闻言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虞念轻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明明是院子内的眼线将消息递出去,偏偏要把锅甩给一个小丫头。
她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虞念轻和婶娘在栗子酥里动了手脚,她们想害她就算了,还将这个主意打到自家兄长身上。
不过提到自家的两位兄长,她记得前世虞念轻来看望她,提了一嘴说两位兄长买了零嘴要过来看望她,她那时说了句:谁愿意理那个傻子,凭白过来给我添堵。
那个时候兄长们就在门外,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当时就闯了进来,当着虞念轻的面吵起来,这件事不过一日便传遍了整个京都,还把老太太气得不轻。
想到这里,虞怜心里泛酸,以前的自己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算两位兄长和其他闺秀的兄长不一样,但总归是爱她的。
“栗子酥这东西府里常见,兄长日日都吃得,不必留给他们。”虞怜有意无意看了看窗外,看到墙角处闪过的白色衣袍,她知道是兄长来了。
“虽然两位兄长的行为举止有些奇怪,但两位兄长好歹是妹妹的亲哥哥,妹妹对他们也别太苛刻了。”
虞念轻早就算好时间了,约摸这个时候,虞怜的两个傻子兄长也到了,她这时候只需要稍微刺、激一下虞怜就行了。
“这栗子酥吃久了也会腻的,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姐姐可还有事?我哥哥们快来了,你留下不方便呀。”虞怜懒得和虞念轻周旋说道,反正她们将她脾气差的事情传的满京都都是,自然是不必给虞念轻好脸子。
虞念轻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但是如今还不能和虞怜撕破脸,她缓了缓脸色,硬扯了扯嘴角笑道:“还有一件事,过几日凤阳公主过生辰,听说太子殿下也会去。”
“太子殿下”这个词好似一把利刃,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虞怜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差点忘了,她和太子的亲事。
虞念轻见虞怜脸色不太好,以为她是因为这几日太子殿下未派人来看望而耿耿于怀,虞怜自尊心强,虞念轻害怕虞怜不愿意去,假如虞怜不去,那她就没有理由见到太子了。
虞怜思绪万千,她不想在重蹈覆辙,前世因为臧凌霄过得那般痛苦,重生一回,她一定不能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我再考虑考虑,我不太舒服,就不送你了。”虞怜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就转过头去,不在理会虞念轻。
虞念轻本还想多说,但怕虞怜发脾气,也只好作罢,悻悻离去。
虞怜这几日想着父兄的事情,想着怎么从婶娘手中夺回镇国公府,完全把她和太子的亲事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现在最紧要的是处理好府内的事情,虞怜看着桌上摆着的那盘栗子酥,沉默了半晌,取过妆奁里的银簪子试了试毒。
此时便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姑娘,两位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