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虽然落雪,但是冷风暂停,灰白色的云层也散去,天边染了一些浅淡的蓝,瞧着极为干净清爽。
可东宫的一众宫女们却是满脸的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多喘一口气,害怕惹得主子不高兴。
“殿下,您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点吧。”此时一个身着粉白色袄子的宫女走了上来。
自从镇国公在战场上失踪后,太子妃每日醒得极早,醒来后便一直坐在此处发呆,只愣愣地看着庭院内太子殿下种下的红梅,静到让人觉得仿佛这深宫高墙内只有她一个人。
被唤作太子妃的女子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虞怜,她嫁给太子已经将近七年了,若不出意外,便是准皇后了。
宫女的话虞怜丝毫没有听进去,还是以不变的姿势看着窗外的红梅。
看着眼前了无生气的太子妃,那宫女既心疼又生气!这几日宫里的流言蜚语太多了,太子殿下离开了不过几日,宫里头的人便如此编排太子妃以及太子妃娘家,压根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
“太子妃娘娘,您还是多少吃点吧,不然等太子殿下过来了看您不吃不喝该心疼了。”
虞怜听到宫女的话不禁自嘲的笑了笑,他会心疼?怕是对只狗心疼也不会对她心疼吧,这些人怕被责罚哄着她、骗着她,可笑至极!
“太子殿下约摸何时过来?”
太子臧凌霄前两日陪着皇后一同去大昭佛寺祈福,今日结束,应当已经到了。
“今日内侍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傍晚便能到宫中,现下估计已经在陛下宫里回话了。”宫女彼时已经将膳食摆好又夹了些放在太子妃的碗里,不然怕是太子妃一筷子都不会动。
虞怜看着眼前这桌精心准备的膳食便又想到了失踪的父亲,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绝望又涌到了喉咙处,心里一窒息,猛烈地咳嗽起来,她只觉得喉咙腥甜。
“太子妃!您吐血了!”旁边的宫女看着虞怜掌心的那抹血红色,大惊失色。她急忙替虞怜倒了杯茶,而后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
虞怜恍若未闻,定定地坐在窗旁,如果此时瞥一眼旁边的镜子,她就知道现在的她有多吓人。
眉眼当中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笑意,有的只是病弱之人的苍白之色,以及苟且偷生的卑微懦弱。
她真失败啊,母亲早逝,她和父亲离心,如今父亲失踪,双胞胎哥哥一死一瘫,这才过去短短二十几年,她就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
太子因厌恶她,对她不闻不问,她嫁给他七年,从青梅竹马到相敬如宾,这七年她的心全都在他的身上。
她想着就算是石头心也该捂热了,然而他眼底的厌恶却一日复一日,对她的示好平淡至极,好似东宫有无她这个人都一样。
她清晰记得她问过他,她到底哪里做错了?他记得太子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话:你错在不该嫁给我。
她知道的,她以前不懂,现在都晓得,不是不该嫁,是不该爱上他。
“太子妃娘娘,虞念轻小姐来了,说是求见您。”此时有个宫女打着帘子走了进来,看着一脸死气沉沉的虞怜,眼里隐隐带着些许轻蔑。
“让她进来。”虞怜此时声线有了些许起伏,她自小和虞念轻情同姐妹,现在虞念轻能来看她,她自然是开心的。
虞怜收回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目光,起身走到了美人榻上坐着,那宫女眸子暗了暗,退了出去。
不过半刻,帘子就被人掀开,冷风突然灌了进来,虞怜打了一个冷战,一抬头就看到了春风得意的虞念轻。
“妾身见过太子妃。”虞念轻不屑地看了虞怜一眼,她看着虞怜苍白的脸色,居高临下打量着殿内,心里的喜意和妒意翻涌交叉着,这东宫的主殿再过不久就是她的了。
“堂姐来了,这几日本宫还念着你呢。”虞怜并未察觉来人的情绪,语气亲昵。
“妾身也念着你。”虞念轻径直地走向殿内的主位,慢条斯理地说道:“估计最迟下个月,便是妾身进入东宫之时。”
虞念轻的娇媚的声音犹如惊雷落在虞怜耳边,她瞳孔急骤收缩,心口一窒,差点又咳出血。
“你要嫁给太子?这……这怎么可能呢?”
“啊呀,怎么没有人告诉妹妹么,毕竟你嫁给太子多年一直无子,皇后娘娘这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后代着想,妹妹可别多想呢。”虞念轻装作说漏嘴,拿着帕子掩了掩朱唇。
时至今日,她再也不用和她装姐妹情深了,看着虞怜毫无血色的死人脸,虞念轻心里开心极了。
虞怜面如死灰,虞念轻的笑脸如今在她看来颇为刺目,她无力地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堂姐……堂姐不是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若不是你,嫁给太子的人便是我。”虞念轻笑意盈盈,也许是心里憋屈太久,如今看到以前天之骄女一般的虞怜落到如此的境地,心里的快、感让她忍不住开口道:“妹妹,以前我可是真羡慕你,父兄疼爱,皇后娘娘看重。不过可惜,你空生一张脸,配了一个猪脑子。
自己插手了你父亲的婚事,还亲手害了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啊。”
“虞念轻,你什么意思!你……”虞怜闻言红了眼,她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她们毕竟曾经情同手足!
“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你知道你的双胞胎哥哥为何过得那么惨吗?都是因为你啊,我的好妹妹!”
“你为了接近太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让你哥哥帮着太子殿下陷害其他皇子,你的两个哥哥虽然有才,但却有一个蠢笨如猪的妹妹,你自以为是事情成功,其实不过是谎言而已啊。”
“想知道他们落得什么下场吗?啧啧,被太子的下属做成了人彘!如今怕是疼着呢。”
“你说,他们要知道自个变成这幅模样,有你这个好妹妹在中间推一把,黄泉路上得多难受啊。啧啧,真惨”
“你闭嘴!你说的不是真的!”虞怜颤抖着唇,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太子怎么会伤害他们,她一直以为父兄不爱护她,所以她才远离他们。
“当然,多亏有你,我和母亲才能坐享其成。如今我来看望妹妹,只不过是告诉我即将嫁给太子的喜讯而已,而你,估计也活不久了。”
虞念轻今天就是过来羞辱虞怜的,这二十年来,她处处委曲求全,如今……不必了。
将死之人,何必多给好脸色?
“妹妹这几年的身体败得厉害就没怀疑过么?你吃的东西,用的东西,几乎和你有关的任何东西,姐姐我可是亲自把关呢。”
虞念轻巴不得虞怜死!早就将虞怜的贴身宫女收买了,她的蠢妹妹怕是如今都不知道呢,她轻睥睨地看了摔坐在地上的虞怜一眼,她扔下一句话便张扬而去。
“念在姐妹一场,加上你也活不久了,我听闻太子知晓您父亲的下落呢,你若去求求太子,说不定有用。”
虞怜本跪坐在地上,脑海里回想着方才虞念轻的话,原本心如死水的心到底是活了过来,她还不能死,她必须去找太子求他救出父亲。
虞怜看着桌上的绣筐里的锋利的剪刀,极力压下心里的心里翻涌出来的死的念头,她透窗看了看将暗的天光,将剪刀藏在袖里,拖着孱弱的病体朝着太子的书房走去。
一路上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走得是宫中小路,因为失了太子恩宠,所以东宫的宫人们都巴结新主子去了。
她畅通无阻到了书房,刚走进殿外,她就看到那个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旁边似乎还依偎着一个娇小的女子。
虞怜看清了眼前两人,猛地眼前一黑,只觉得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这时听到一句温柔的声音道:“妹妹,你怎么过来了,你别误会,我只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过来给太子殿下送些东西,方才踩到了石子,太子殿下帮了我一下而已。”
虞怜看着眼前的男女,虞念脸上的笑容温婉大方,丝毫不似方才的凶狠。
“你怎么来了?”太子眼底是隐藏不住的厌恶,眉头紧皱,语气冷硬。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妾身有事求见。”也许是心痛的麻木了,也许是被虞念轻方才一番话刺、激而生的念头,如今让她记挂的便是她父亲的生死之事。
被唤作太子的男人完全不知虞怜心里所想,他看着跪伏在自己脚旁的女子,不过两日不见,她怎么更加瘦弱了,这么冷,她为何衣着如此单薄,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进来。”
太子以为虞怜又故技重施,身着素衣,故意装病惹他怜惜,他正要转身进殿,突地衣袍一紧,一低头就看到虞怜伸出瘦弱的手扯着袍角。
“求求太子想想办法,救救妾身的父亲,妾身愿意以终生为尼来换父亲后半生的安稳。”
虞怜不要了,什么都不想要了,郎情妾意,荣华富贵,如今如同镜中月水中花,已经不在属于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闻言,看着女子黑黝黝的眸子,面上更显黑沉,他这几日被虞怜父亲的事情烦扰,皇帝那边又心生忌惮,如今虞怜
他以为,她会好好听话的,好好听话才能活得久。
“妾身知晓,妾身……妾身愿将太子妃之位让出去,此生不再踏入宫中。”虞怜低低伏在地上,眉心抵着冷硬的石板,她觉得自己此时如同卑微的蝼蚁,在这冰冷的宫中苟且偷生。
“呵,那你去死岂不是更好。”男人彻底被虞怜激怒,她总是让他把控不住情绪,太子眼底翻涌着戾气,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心,冷意覆满眉眼,眼底幽暗,让人看了遍体生寒。
虞怜闻言眸中一滞,心头刺痛,她抬头细细看着那个她爱了将近二十年的男人,指尖摩挲着藏在袖里的剪刀。
“太子殿下,臣女的妹妹或许是一时情急,您别怪她。”虞念轻有意无意靠近太子,将手轻轻搭在男人的手臂上。
虞怜看着太子并未甩开虞念轻的手,就知道虞念轻方才说的一番话都是真的,她痛的心尖发颤。
她从未想过,太子会爱上他人,她为取悦他,害了自己的父兄,因怀不上孩子,好好的身体变成了药罐子,惹得宫里众人鄙夷,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臧凌霄,我求你!我虞怜!愿以生命换我父亲一命”虞怜说完,凄然一笑,抓着藏在袖间的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地朝着xiong口刺去。
臧凌霄对虞怜说过很多气话,虞怜都是笑着应下,第二日依旧亲近她。
他没想到这一次,虞怜当真了。他听到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而后看着身着素衣的虞怜的xiong口晕染出一团刺眼的红色,鲜血的气味飘浮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臧凌霄瞳孔急骤收缩,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将虞念轻甩到旁边,几乎是飞扑上去,将虞怜拥在怀里。
虞怜只觉得头晕,眼前一片朦胧,然而她的意识却是清醒的,她能感受到心脏处喷薄而出的鲜血是温热的。
她隐约看到臧凌霄不可置信的神情和通红的双眼,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哭,因为她死了,所以喜极而泣吗?
虞怜觉得一切都变得很遥远,她嗫嚅着苍白的唇,心里依旧记挂着父亲的安危,艰难吐了两个字:“求你。”
臧凌霄看懂了,他看着女人唇角渗出的鲜血,以及如释重负的笑,觉得心里如同被活生生剜了一块儿,那比刮骨还痛上几分。
他看着怀里曾经鲜活的女子孤独躺在血泊中,慢慢没了生息,脸色阴沉地几乎可以滴出水,她真是心狠,一句话也没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