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柳在云鹤的注视下,眼中翻涌雾气逐渐平息下来。
她陷入了沉默,没有反驳,因为云鹤说的很对,她确实是想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只是当时她着急苏云月的事情,所以才暂时就按下不表了。
云鹤收回手,动作间带起一道向下的气流,带的榆柳发梢随之而动,她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她确实是好奇,但没太明白云鹤这样大费周章的动作是想要做什么,但还是先顺着他的话承认了:“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有些好奇,不过……”
榆柳说着,抬起眼睫看向云鹤:“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
云鹤将食盒和雪兔换到方才收回的那只手上拎着,指尖微一摩挲,“倒不是我想说什么,只是单纯的是我……想回答你的问题罢了。”
云鹤向来是有问必答,榆柳不记得还有什么漏掉的问题,一时之间缓慢的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云鹤间榆柳那模样就知道她还没意识到,轻微的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些察觉出榆柳的心思,“是你之前突然问我失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你还是会有顾虑的。”
远处秀山溪水处的竹管蓄满了水,前后一拨清脆的打在卵石块上,驻足的雀鸟顿时展开双翅,在潺潺的水流声中低划过水面,只留下一圈圈泛开的涟漪。
时光的流淌在这一刻好像有了实体。
尽管两人都没有明说,可眼光相触时,皆能明白了对方那未言明的心思。
榆柳偶尔会想,云鹤是不是只是因为不记得来处,所以才会急切的寻求一处归乡。
而云鹤敏锐的察觉到了。
榆柳自从答应云鹤留下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些事,毕竟已经尘埃落定,就没必要事后还继续的去反复追问,所以她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云鹤是怎么从哪些只言片语的话语中,敏锐捕捉到她心底的想法的。
——分明她一字都未曾提到过。
两人面面相对,气息纠缠间,她甚至都能闻到云鹤身上那淡淡的草药香。
太近了。
榆柳心中微悸,不经意的后退半步,想要拉开两人这抵足而立的距离。
然而,此处不是玉清院,身后也只有一道紧闭的黑色高门,榆柳这半步一退,顿时脊背就抵在了冰冷坚硬的大门上。
云鹤似有察觉,也主动后退一步,留给榆柳一处安心的距离。
于是,方才黏腻、纠缠的气氛,春风一吹,就消弭着飘向远处。
但是哪怕离的了些,云鹤依旧也能感觉到榆柳身上那淡淡的莲香萦绕在此处,时浓时淡,随心而动。
“其实你不必担心是因为我失忆了,才趁人之危。”
云鹤鼻尖轻嗅,花香入鼻,他缓缓的开解着榆柳的心结:“我之所以会思考那么久,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忽然发现这样的生活其实很不错。”
“能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的归处,无甚顾忌,能随遇而安,随心而动,自然别无其它所求。”
云鹤很喜欢在玉清院的日子。
虽然榆柳对他总是有些面热心冷,但其实她也是个心肠极软的姑娘。
云鹤对于自己失忆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接受的十分坦然,如果榆柳今日没有问他,可能他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他其实失去过某些记忆。
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医治。
何况,有时记忆像枷锁,或许找回来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当真?”榆柳捏了捏手帕,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心中虽然舒坦了起来,总她总感觉云鹤说的不仅是他自己,好像还在意有所指些什么。
果不其然,云鹤解决完榆柳的一桩心事,又关照起榆柳别的小毛病,他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说道:“自然是当真的,我从不骗你。不过,我有些好奇……”
云鹤回想起方才榆柳犹豫又坚定的拒绝江景墨时的神情,眨了眨眼,问:“方才你分明是想听我说,那为什么还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试图阻止我呢?”
云鹤之前就发现榆柳有这样的习惯,只不过以前他见了榆柳装可怜的样子,总是于心不忍,于是一直忍住了没提。
榆柳飞快的抬眼瞅向云鹤,看着云鹤坚定的眼神,心里顿时嗑噔一下。
说实话,那一瞬间的反应太过本能,以至于云鹤此时逼着她去回想,榆柳才发现原来她的第一选择竟然是主角,而不是自己。
虽然,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习惯以别人的事情优先,而自己总是会做出优先于局面的姿态。
……是她任务做多了的后遗症吗?
榆柳思考着,微微歪了歪头,发髻上的步摇轻晃,发出一点叮铃的细响。
“终于意识到了?”云鹤将榆柳的神情尽收眼底,了然道,“也许是曾经有谁给你下过暗示,但是,总归是要遵从本心的,随心而动,勿要强求的背负太多。”
“这样会很累的。”云鹤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榆柳原本还只是怀疑。
听云鹤这么一说,顿时更加确定自己这情况,绝对是系统任务做多了的后遗症,于是她果断开始在心里暗骂掉线已久的系统。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系统最近消失的时间,是不是也太久了点?
但是不论怎么说,系统的事,榆柳都不能和云鹤讲。
所以她低着头抬眼看向云鹤,眼尾下垂眼角圆润,装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半真半假的小声道:“也不是啦,我就是担心姐姐,入宫一次不容易,但你既然已经在我宅院里住下了,有什么话自然是来日方长,你说对吧?云~哥~哥~!”
云鹤被榆柳软着声音的三个尾音,砸的胸中一口热流差点冲上心头,他手臂轻晃了一下,虽然不太明显,但一直乖乖趴卧在食盒身上的小雪兔却敏锐的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当下立马警觉的竖起耳朵,生怕这里要发生什么地震级的大事。
本来云鹤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让榆柳正视到这一点,毕竟以往他接触到的不少病患,都是因为不注重自己的内心,太过在意他人,而日渐迷失自我。
他不想榆柳那样。
好在榆柳一直半低着头,也没不大看的出云鹤此时和平日里那云淡风轻之态大相径庭的神情。
云鹤当然也很快的就平复好了心态,问:“此话当真?”
榆柳乖巧到不行,学着雪兔的模样点了点小脑袋,“嗯嗯,当真。”
“那好。”云鹤说,“那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再说一遍。”
“……啊?”榆柳听见云鹤的声音,微微歪了歪头,目露疑惑:“说什么?”
她觉得云鹤这会好像有点奇怪。
毕竟平日里她不论是说什么,云鹤都是点头说好,点头说是。
云鹤薄唇微抿,上前半步,离榆柳越近,那莲香就更为浓郁,他低头看着身前的小姑娘,知道她这模样分明是装出来哄骗他的,却也没有拆穿,只是喉结微动,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说,你方才的话,是顺从你本心的。”
榆柳心结被解开,抑郁之色早就被一扫而空,此时又恢复成了那个能屈能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榆柳。
她就抬起头,从善如流的盯着云鹤重复了一遍,说完又立即闪着眼睛问云鹤:“那现在话都说完了,我们快进去吧,别让姐姐久等了。”
云鹤只觉得榆柳的情绪果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还好他方才察觉到了,不然这处症结也不知道会被榆柳闷声不响的藏到何年何月去,于是轻笑了一下,侧头示意:“走吧。”
说着抬起手,从榆柳的肩上方伸去,越过榆柳落在她身后粗糙的黑漆巨门之上,五指稍稍一压,两扇门边被他的力道顺势推的向两侧打开。
云鹤出手的动作极快。
榆柳一时之间只感觉到自己额发轻动,带起一点似有似无的苏麻感,随即身后就传来了厚重的开门声。
她应身转身,望向门后,同时,云鹤站在榆柳的身后,避开了她的肩头,从身侧绕了半圈后才收回了手。
榆柳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里奇怪。
直到她再度从大开门后的江景墨两两相望,亲眼看见对方一口吐掉吊着的柳枝,神情从看见她的那一刻,从惊讶变为诧异,最后又化作一丝了然顿悟,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好像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硬生生别开了视线,但是他大概也不常应对这样的情形,装的有些生硬和不自然:“啊额这……我什么都没看见哈哈哈,我就是路过、路过而已,哈哈哈哈哈哈。”
江景墨半句话就“哈哈”几下,榆柳弄的有点尴尬,虽然她面上不太明显,但明显能感觉到脸皮都江景墨逗的有些发烫。
她算是后知后觉云鹤最后收手的那一下,为什么多费功夫的绕了半圈。
因为榆柳和云鹤这样的站位,从远处江景墨的视角看上去,就很像是云鹤把榆柳摁在了门上,只是由于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太过用力,这才一不小心的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尽管事实只是,她想进去,然后云鹤帮她推门,仅此而已。
榆柳顺了顺鬓边被云鹤扰乱的几缕青丝,凑近他用气音小声问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他误会什么了?”云鹤侧头偏向榆柳,满脸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江景墨拙劣的演技,也并不怎么在意这场意外的小插曲。
云鹤只是上前一步,走到榆柳身边,垂首邀请:“要一起进去拜访四皇子妃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从未知道那天云鹤真正想让榆柳重复的话是什么【狗头】
狗头的意思,是头顶标题【狗头】【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