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榆柳在茶杯口边缘拨弄的指尖突然一顿,指贝施加在杯壁处的力道使然,横生出另一簇波纹,斜斜的闯入原本从水面中央悠悠泛开的涟漪里。
她盯着这乱作一团的浅碧茶水,忽然发现,自己对云鹤这个回答,其实并不惊讶。
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高坐一旁,不置一词。
反观李圣手听了这话,面上的表情错综复杂,配合上他那眼泛乌青的脸,显得就有些非常滑稽了。
奈何云鹤已经把话说的这般明明白白,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装模作样的给云鹤把了一脉,便匆匆离开了。
榆柳这次没有亲自去送李圣手,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微微皱眉:“他这便走了?”
“走了。”
云鹤方才同李圣手说话时,始终是半坐在床上,此时同榆柳说起话来,反而翻身下榻,随手披了一件长袍,坐在了软榻的另一侧的位置上,替榆柳倒了那搁置了好久的茶水,又重新斟了一杯,隔着红木茶几将腾腾冒着热气的茶杯递给榆柳,道:“喝热的。”
榆柳接过,轻呡一口,觉得这热茶清香沁人心脾,确实是比那放的半冷的凉茶好喝,这嘴上得了享受,再开口连带着语气都可心起来:“我付了那么多诊金,他就这么草草了事的走人了?”
“毒医谷的人,自小药浴入体,凶险之时总归是多道保命符的。”
“那药方不开,伤药也不用换么?” 榆柳蹙眉看向李圣手离开的方向。
其实云鹤一早醒来,想着若是榆柳要来,见了血又害怕,便自行换了伤药,李圣手行医多年,一眼便能看出来,所以自然也不用再多折腾。
云鹤看着榆柳抱着小茶杯坐在一旁慢慢的轻啜,倒没解释这些因果,只问:“姑娘是觉得,李圣手的诊金来的太容易,心疼了么?”
榆柳不答,只意味不明的瞥了云鹤一眼,突然道:“方才你说的话,是认真的?”
云鹤理了理衣袂,以为榆柳是在问他之前分析四皇子妃心中郁结的事情,点了点说:“当然,四皇子妃那般决绝举动,倒不像是有心结,只不过是想的太明白,所以被身边人寒了心。”
那若当真是像李圣手说的那样,四皇子妃确实是心中郁结呢?
榆柳本想这么问,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和谁做的约定,说要留在我这的?”
云鹤扭头盯着榆柳,榆柳毫不客气的回望。
一秒。
两秒。
“好吧。”云鹤最先败下阵来,语气无奈,“我以为,我们昨日约好了,待我伤好,姑娘便留我在府里,做个小郎中,没想到这话说出来,最后也就我当了真。”
榆柳凝噎:“……”
她明明说的是,等你伤好了再说,没有别的意思啊!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还非要说的这么煽情,这样会显得她很像是那今朝许诺明日忘的负心汉啊!
云鹤扫过榆柳的眼神,用一种“虽然但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道:“好罢,虽然姑娘只是随口一说,但我还是会将姑娘的话当记在心里的。”
“我明白,你想留下在这儿。”榆柳不想今天依然还在这儿,跟他纠结这是“去”还是“留”的问题,嘴角微抽的放下茶杯,侧身对面对着云鹤,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明面上拒绝了李圣手,他日,若是让四皇子知道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嗯?”云鹤语调微微上扬。
榆柳觉得,她得趁早把话都摊开了说个明白,于是少见的不打太极,反而直接重拳出击:“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
云鹤听了,飞弹不闹反而看上去似乎有些高兴:“你这是……已经开始考虑留下我之后,会发生的情况了吗?”
榆柳抿唇,觉得这人听话,好像总能抓住一些奇奇怪怪的重点,只好换了一种更加直白的说法:“不,我是在劝你,不要后悔。”
“后悔?”云鹤指尖摩挲了一下,眉梢微挑,“榆姑娘,大概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发现什么?”榆柳皱眉,敏锐的又把跑偏的话题重新勾了回来,“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仔细想过这个事情?”
云鹤确实是在思考,却并没有顺着榆柳的思路去衡量自己的退路,而是逆着榆柳的观点,回溯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云鹤抬手,五指微微张开,手腕下压了一下,似是安抚,不过只短暂的停留了几个眨眼的功夫,又顺势替榆柳将那半空的茶杯重新满上:“这茶不错,清火润肺的。”
榆柳这人其实挺贪嘴的。
只是平日在外总是迫于维持形象,总是经常会克制自己表现的矜持雅柔一些,如今难得有人把她照顾的这么妥帖细致,吃喝都直接送到了她手里。
茶香热气腾腾,白雾氤氲飘香四溢,她被云鹤送到面前茶香所诱.惑,抿了抿住薄唇却还是没忍住伸手接过,捧在手中又继续小口喝了起来。
云鹤就坐在一旁,看着榆柳先试探的性的小呡一口,眉眼便颇为享受的微微舒展开来,樱桃般的朱唇在茶水的滋润下,泛着情润的光泽。
他将榆柳这姿态看入眼底,倏而眸光微谙的瞥开视线:“其实,有时遇事,也不必瞻前顾后的思虑太多,既然活在当下,便享受当下。”
榆柳差点没被他这突然起来的说教给噎住了,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还没带的及说什么,云鹤倒是趁着这档空闲,继续说道:“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总是在想我的处境会如何艰难,但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呢?”
“毒医谷不论放在哪一国,都是要被奉为座上宾的礼待,何况我方才回绝的理由,句无虚言,那四殿下再如何强势,其实也奈何不了我什么的,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悲观。”
“是啊。” 榆柳好不容易才顺了气,半哑着嗓子,只能用极微的气音说话,本是很关怀忧心的语气,无端的有了几分揶揄的意味,“你要被国君奉为座上宾的待遇,在我这儿,就是坐一小软榻。”
云鹤见榆柳气虚,牵过对方嫩白的手腕,在榆柳双目微睁带着点惊慌的注视之下,泰然的回以一个温和的笑,然后修长的指节却在姑娘的柔荑之上,用力的摁在某个穴位上,疼的榆柳顿时倒抽一口气,粉白的指尖微微蜷缩,作势就想收回手。
哪知云鹤还是朝她微微笑着,本是摁在软肉上的指尖微微抬起,若即若离的逆着掌心滑落在榆柳细白的手腕上,反手扣住,探出二指轻轻的搭在榆柳的经脉之上。
云鹤的动作轻柔的就像一层烟雾般的迷魂药,趁着榆柳被迷了心智的片刻,就迅速的捕捉到了目标。
榆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被云鹤握在了手里。
砰、砰——砰。
胸腔里雀跃的跳动,顺着温热血脉,一路传送到手腕,榆柳身心所有的反应,顿时无处藏匿的放大在云鹤的指腹之下。
云鹤把脉的时候,面上没有丁点表情,他眼眸半阖,语调平静:“放松。”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榆柳觉得自己简直是被 “强买强卖”、“霸王硬上弓”了,顿时没好气道:“云鹤!我方才气已经顺了,你这突然把我的脉是做什么?”
云鹤面无表情:“肝气郁滞,脉细数;气血不足,脉弦紧;心火旺盛,脉浮弱。”
榆柳不懂医术,少见的沉默了一会,问:“……什么意思?”
云鹤说完判词才收回了手,他余光中看见榆柳在他离手的一瞬间,就立马把手缩回去藏在袖袍里的动作,心有不愉,于是又多加判了一句:“讳疾忌医。”
这回榆柳听懂了,却假装没听见。
“意思就是,哎……” 云鹤话说一半,突然噫吁长叹了起来。
榆柳感觉自己从云鹤的眼里看出了点心痛:“……至于么?”
榆柳知道自己体内有点无伤大雅的毒素,怎么说也不至于让位医术精湛的中医坐在一旁叹气啊?
云鹤点头:“当然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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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柳见他当真伤怀,好奇道:“可我就喝了口分神散,都还没我那兔子一顿喝的多?”
“这么说,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云鹤眼神更幽怨了,“ 但还是喝了?”
“是啊?”榆柳被云鹤幽幽看着,只觉得莫名其妙,“我知道这分身散虽然难解,也知道它要发作起来需要的用量更是要的不少,所以我这不过喝了几口,应当,不至于会发作啊?”
“分神散就算难解,我这也有解的法子,但这不是你随便把毒药当水喝的理由。”
云鹤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想要医好伤患心疾的想法,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不把命当命的姑娘。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把她怎么办。
打,下不了手。
骂,说不出口。
偏偏这人还当真顶着一脸无辜的表情,凑到他面前问:“既然毒能解,那你方才一脸心疼的表情是做什么?”
那眼神啊……
要不是榆柳知道自己死不了,都差点被那股子的情绪迷惑的要以为自己是要命不久矣了。
云鹤微微向后仰头,分明自己是在低位,但平视着榆柳一双雾迢迢的眼时,却用视线将对方牢牢的锁在自己面前,无法逃离:“你知道吗?”
“什么?”榆柳缓慢的,眨了眨眼。
“你说的所谓座上宾,榻中客,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所在意的,从来都是在我坐下时,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心的中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云鹤(求收留版):想给你治心病,球球惹,给个机会叭,下次更新是0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