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拜见

宫中下朝,满朝文武出殿。

瑞王见顾玄礼一身玄色绣金曳撒,头戴乌纱冠腰系金鱼袋,身姿笔挺地跨步而出,阴阳怪气笑了一声:“这有了相好就是不一样啊,顾督公今日走路都昂首阔步了呢。”

顾玄礼古井无波地看了他一眼,忽而勾唇:“原来如此,我道瑞王殿下怎得这些日子横行霸道,原是相好的多了,腿脚不听使唤了。”

“你!”瑞王当着众人的面,顿时面目涨红,隐隐又有几分惊恐。

他新纳了几房小妾的事,旁人都还不知,顾玄礼竟已经探查到了?

他是在羞辱自己,还是在威胁自己!?

不等瑞王出声,倒是众人都敬而远之的监察御史段烁走了出来。

段御史冷冷瞪了顾玄礼一眼:“顾督公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宦官之身竟妄图染指官家女子,当真不顾礼义廉耻!”

一时间,周围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周围众人对顾玄礼都敢怒不敢言,听了段烁的抨击,纷纷暗暗点头。

谁说不是呢,一个死太监,再权势滔天也是残缺之人,竟看上了官家姑娘,连圣上今早都提起了这事,就差最后一道赐婚的拟旨了,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

可这话他们却不敢说,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段烁会落到什么下场。

却见顾玄礼淡淡看了眼腰躯笔直的段烁,随即嗤笑一声,只丢下一句,干你屁事,便转身走了。

段烁年纪轻轻都被气得眼冒金星。

人群中有人悄声低叹:“这……就放过段御史了?”

“段御史是段贵妃的弟弟,九千岁自然不碰他。”

言语中的暧昧像一柄刀,插进顾玄礼的后背,也刮在段烁的脸面上。

段烁沉着脸,看到宁王走过来,他深吸了口气,摒弃周遭声音,拱手道:“听闻世子殿下为全大义,打算迎娶南坪伯府的二姑娘,此举着实令人感叹!”

宁王摆手笑了笑,中年男子俊朗的面容似露出一抹无奈:“长夙不过是做了一个君子该做的事罢了。”

段烁神色晦涩,心中长吁一声,若天下多些宁王与世子这般君子,也不至于叫那种奸佞当道。

只盼着陆将军早日归京,也好震慑震慑这阉贼!

出宫之后,看到林茂年悄然迎上来,宁王却敛了面上的平和,冷哼一声上了马车。

林茂年面色尴尬,腆着脸一道上了车。

上车他便拱手:“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今日早朝上都用不着咱们这边出声,那流言便将顾玄礼与那丫头绑住了,只待圣上降旨,这婚不论如何都得成了。”

宁王冷冷看了他一眼:“喜?原本不过是为了羞讽他,打压一番他的气焰,现如今赔上了世子的婚事,我还喜得出来?”

林茂言顿时哑口僵硬。

宁王心中攒着气,可事已至此,哪怕他心有不忿也只能忍气吞声。

回了府上,宁王妃为世子要娶一个伯府之女哭得天昏地暗,他额角抽抽,直接去了世子院中,想看看儿子如何了。

李长夙知情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沉默了许久。

“父亲知道此事是委屈你了,等过了这遭,世子妃的位置给谁,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至于那个落了水还要牵扯他儿子的女人,自然有法子让她消失!

李长夙沉默未语,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其实他隐约知晓父亲的计划,可当他在梅园见到了林皎月柔软乖巧的模样后,心中却有了别样的触动,让他觉得,将这样一个鲜活的少女送给顾玄礼那疯狗,着实残酷。

也是这番触动,让他在听到有女子落水后,失了方寸。

他本想着,若方便,就偷偷将林皎月救上来。

可没想到顾玄礼太过嚣张跋扈,闹出那般大动静,转头引了无数人过来,待他发现落水的不是林皎月,而是她姐姐林觅双后,一切都晚了。

宛如被人摆了一道,难受,却不能流露丝毫。

李长夙沉下脸,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

同样难受的,还有在南坪伯府的林皎月。

她左思右想,都回忆不起来,自己何时和那位九千岁幽会了?

又何时同对方暗通曲款,深得青睐了?

可关键说得有鼻子有眼,阿环惨白着脸来告诉她:“姑娘,外面都传疯了,连,连厂卫司里都有人证实,九千岁,真的,喜欢您。”

林皎月宛如被最粗的雷劈中,雷得外焦里烂。

他,他一个太监,真的,喜欢她?

周氏刚刚就过来提点了她,说这事是府上的大事,九千岁是当朝红人,若能嫁给他,是林皎月修来的福气。

言语之间,大有这事儿已经定下的架势。

林皎月迷迷糊糊地想,这福气,要不给嫡姐,看看她乐不乐意要?

若下人们没看错,昨日被九千岁踹进湖后,嫡姐哭到现在都没出房吧。

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前世自己完全没听到这种说法,故而重生后,也怀了劝说九千岁拒婚的意思。

可若是对方当真喜欢自己……

林皎月深吸了口气,不论如何还是难以置信。

她竟庆幸祖父昨日被嫡姐的事气回梅园躺下休息了,否则今日这事再刺激一遭,怕是真伤了老人家的心。

母亲哭着从周氏的院中回来,林皎月回过神,自己再恍惚不安,对着家人也不能表露,反而还要安慰母亲,让她别信这些无稽之谈。

沈姨娘握着她的手,无力啜泣:“是母亲没本事,连你都护不住,若你真嫁了个太监……”

“那嫁也就嫁了。”

林皎月温声握住她的手,潋滟眼眸泛着柔和的光彩,似乎丝毫不为如今的形式忧心。

“母亲,你也说了,女子势弱,我若嫁了九千岁,身份倒是高了呢。”

她故作轻松地调侃,气得沈姨娘狠狠拍了把她的手背。

“又想瞎心呐!这种身份高了也不稀罕,我,我是怕你跟了太监,这一辈子都要受苦啊……”沈姨娘哭得断断续续,想提点她,又怕说多了,叫她恐惧。

林皎月又何尝不知母亲所想呢?

可她只能故作不在意,甚至有几分向往地甜甜一笑:“不会吃苦的,月儿聪明着呢,不论跟了谁,都会好好的。”

如果顾玄礼执意要娶她,她不好,也得撑出个好,用尽全力,也要将人哄熨帖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来保护家人。

许是林皎月表现出来的情绪太过温和稳定,又许是她们没法儿改变任何事,沈姨娘不得不被安抚下去。

哭了半日,她午膳也只吃了两口便不动筷子了,林皎月只好劝着她先去休息。

阿环本以为姑娘也该休息会儿,没曾想,林皎月安静了片刻后,竟打算出门。

不仅出门,还,还换上了丫鬟的衣服。

阿环以为她要离家出走了,满脸纠结却说不出阻拦的话。

可林皎月却好似并不在意,她将妆奁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除了日常佩戴得比较明显的饰物,旁的连小指甲盖大的珠子都不放过。

她边收拾边随口问:“母亲还管阆哥儿偷偷习武吗?”

阿环想了想,摇头:“小公子近来课业繁重,自己都不练了。”

林皎月便未再说话。

前世,林阆是被人打死的。

伯府子嗣凋零,林阆虽是庶子,过得倒也不差,偏偏沈姨娘胆小怕事,担心林阆性格冲动,会以武犯禁,所以不准他习武。

林阆出事时,林皎月正因同李长夙关系闹僵而被拘在王府。

她不知外面的具体情况,心中饱受煎熬,哭着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叫阆哥儿多学些武功,遇到万一也好保命。

可那时说一千道一万都迟了。

幸而这次给了她机会,她攥满了一包的首饰饰物,决意定要改变家人的命运。

她目前还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必须得嫁给顾玄礼,也不肯定自己一定能安然,所以只好提前谋划,变卖首饰也要给阆哥儿请个靠谱的师傅,叫他有武艺傍身,不再重走老路,也能替自己照顾好母亲。

阿环见她神色坚定,所有的劝阻都被梗在喉咙,发不出来。

姑娘若真能逃了……也好!

林皎月还没开口,她主动道:“姑娘放心去吧,做什么奴婢都支持您,奴婢就在这儿,就在这儿替您照顾姨娘!”

阿环抹着眼泪,忠心耿耿,决定若是东窗事发,自己留在府中还能替姑娘再拖延拖延,只委屈了姑娘要孤身出逃。

林皎月心头一软,揉揉她的脑袋,扭身出府。

她这一世不会再做离经叛道的傻事,不会将自己置于咎由自取的地步,她会安安静静,乖乖巧巧。

她信祖父说的,这人间,终归该给她留一条康庄大道,林皎月嘴角扬着充满希望的笑。

风萧萧兮,撩衣摆,遇杀人兮,脚步停。

林皎月从伯府侧门出来,刚刚转了个弯,想从小道绕去当铺,便被迎面洒来的一泼热血,浇湿了鞋面,浇凉了心。

她愣愣地看着,一颗人头从自己眼前滚过去。

笑容撑不住了,喉咙里也随即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几欲作呕。

她根本不敢去看,是何人,当街杀人……

在忍不住呕吐之前,她压着嗓子,垂首囫囵叫了声“我什么都没看到”,扭头便要逃!

可不出三步,一阵轻笑止住了她的脚步——

“哟,三姑娘。”

腔调悠扬柔和,不似寻常男子低沉沙哑,却像羽毛般,轻轻撩动过心脏,奇异地把想要呕吐的欲望压了下去,也将她的步子生生拖住。

后来,林皎月才知,这不是什么该死的心动——是她被吓傻了,连吐都忘记了。

高坐骏马的顾玄礼睨着发怔的小姑娘,看她一身丫鬟装扮,怀中紧抱着包裹,看她身后原本紧跟的人惊惶撤退了,露出抹意味深长。

“三姑娘这是要去哪儿?”他歪着头,乌纱冠系在下颌的冠绳轻轻晃荡。

林皎月咽了口口水,微不可查地朝后退了几步,浸透到鞋履里的血腥粘稠,却不因她撤退而消逝。

她颤抖地抵住身后灰墙,眼神躲闪道:“我,我不认识你。”

所以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顾玄礼挑了挑眉,将手中血淋淋的刀抛给身后蕃子,自己翻身下马,不顾干净的鞋底被染红,一步一步慢条斯理走到林皎月身前,捏住尖瘦的下巴。

“不认识?”

身后的蕃子们偷偷彼此看看,眼中讳莫如深。

今早下朝后,督公就开始彻查司里的钉子,刚刚那个没脑袋的,正是私下传言督公喜欢三姑娘的。

督公二话不说把人给砍了,不就是要表明,他不喜欢三姑娘吗?

可眼前景象叫人看着……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顾玄礼眯着眼,一寸不漏地扫过她眼梢的红,和眼底的水汽,眼见小姑娘吓得要哭出来,才慢悠悠收回手,轻轻揉捏了下她的脸颊。

“看来三姑娘忘性大,回廊一面早忘光了。”

“那咱家就自报个家门?”

“厂卫司,顾玄礼。”

作者有话要说:厂卫司见面礼:一颗人头

顾玄礼:砍得刀口很漂亮,希望小夫人喜欢

林皎月:送得很好,下次不要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