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抉择

林皎月的突然示弱叫林觅双傻了眼。

可这么多人看着呢,她怎能真叫庶女占了上风?

她立刻皱眉回道:“三妹妹何意?我不过说了实话,哪有什么旁的意思?”

她又不笨,这么多人看着,哪能真说些有的没的,叫人抓住话柄呢?

且她话中的意思,都是这些年来,大家心照不宣的,今日突然发什么癫!

林皎月怆然凝涕:“实话是夸赞,可二姐姐的语气,难道不是……讥讽姨娘与我吗?”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神色多少也都变了,就连原本不想掺和进别人家事的陆盼盼都有些尴尬。

“你胡说什么!”林觅双尖叫着被旁人拦下。

“觅双没有这个意思,三姑娘多想了吧。”

陆盼盼也觉得有些不适。

如同林觅双所想,她们是心照不宣的施暴者,用各种好听的话术来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林皎月未免有些冲撞了,撕破了彼此维持得这种平衡。

被有心人听去,保不准会以此为借口,指责她们的品行,而林皎月直接与她们冲撞,自然也讨不到好。

林皎月竟为了一时争气,如此没脑子吗?她以后都不想同京中贵眷交与了吗?

她是……是笨蛋吗?

林皎月却定定地看着她,眼梢发红,像碾碎了的柔软桃瓣。

半晌,林皎月才怆然点了点头,像为了迁就她一般勉强笑道:“那,或许是我会错了意吧。”

林觅双:“???”

会错意?

她险些没一口水憋死,会错意便能这般不管不顾地叫嚷出来吗?把他伯府嫡女的面子往哪儿搁!

陆盼盼却哑然与林皎月对视,看着她脆弱隐忍的模样,不知怎的,先前那抹不喜,突然因着愧疚,有些动摇了。

林皎月却没再看陆盼盼,而是垂下头,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因着太过用力,纤细的指间都泛出白。

“还请陆姑娘见谅,我常处后院,确是不太会体察人心,我只道……总有些人,仗着心直口快,故作坦诚地总来戳我与姨娘的心,时间久了,也是草木皆兵。”

林皎月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听出是在强忍泪意,陆盼盼顿了顿,道了声无妨,目光却不由看了眼面红脖子粗的林觅双。

她同林觅双交好,确实也是因为对方是个心直口快的爽朗人,与自己性子像,但林皎月的言辞隐忍,却隐隐透露了许多别的。

林皎月窥见陆盼盼探究的神色,心中笑了笑。

含沙射影,似是而非,这般言辞,她也会。

前世她要在周氏母女二人手下谋生活,不得不处处伏低,任她们羞讽,

可现如今她已知晓,讨好无用,自己在府中也待不了多久了,若非为了维护母亲,不能多说更多落人话柄的话,她今日都恨不能叫这位嫡姐更难堪些。

她真诚动容地看向陆盼盼,轻声道:“陆姑娘是个好人,可我想同陆姑娘说道,我姨娘,与我这个庶女,也不愿当个坏人。”

“皎月人微言轻,身不由己,故而四面楚歌,草木皆兵,今日是皎月冲动,在此给您与二姐姐赔个不是,”

言罢,她毫不犹豫地行了个礼,俯身仰头时,天光便将她清澈的眸子映照得更为潋滟,

“可我们没有错,身份也不是我们可选的,有人依仗俗世的规则,将无形的枷锁套在我们头顶,想使我们屈服,让我们尝尽羞辱,但我品行端正,无所转移,不论旁人如何看待,我仍是我自己。”

周围一片寂静,陆盼盼看向林皎月的目光终于带上一抹正视。

处理完小厮后,梅九手中拿个簿子,在上头轻轻划了个正字的第一笔,再脚步轻快地跑回来,便见顾玄礼垂着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小珍珠。

小珍珠洁白的背毛都被他推翻了,生气地扭头冲他喵喵叫,他却心不在焉地拍了一把小珍珠肥滚滚的小屁股。

闹猫的小母猫瞬间翘起了屁股。

顾玄礼似笑非笑地看了它一眼:“翘吧,你今儿就是翘上天,咱家也满足不了你。”

梅九:“……”

他挠挠脑袋,悄声问:“督公,咱们回去吗?”

顾玄礼没应声,而是慢悠悠将小珍珠的毛捋顺了:“林茂年让他把咱家领哪儿去?”

口中的他,自然是那个表情都收不住的蠢货小厮。

梅九想了想,道:“前面的湖边,说是有漂亮花,让他带督公去看看。”

顾玄礼点点头:“那就去看看。”

说完,他迤然阔步,毫不拖泥带水,梅九诧异了一瞬,随即立刻跟上,只在心里狐疑,看什么花,督公只会辣手摧花。

而院墙内,被林皎月一袭动容之言镇住的场面,也终于被低头进来的下人打破。

林皎月被小厮请了出去。

林觅双几乎不敢去看旁人的脸色,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林皎月如自己刚刚那样,说话拐弯抹角也不点名,若是闹开,就是将话柄往自己身上揽。

她就知道这平日里装乖的三妹不是个善茬,果不其然,今天竟叫自己如此丢脸,她定不会轻饶!

没想,还没追上,突然听到林皎月身旁的小厮劝道,三姑娘就去湖边见一见那位贵人吧。

林觅双脚步一顿。

她认得那个小厮,他是大伯父身边的人,可贵客又是何人,竟要让伯府的姑娘去陪?

诚然,她看不上林皎月这个庶女,可祖父十分宠爱林皎月……

想到祖父,真相似乎突然明了起来。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怀疑今日林皎月去梅园巧遇长夙哥哥,是祖父的主意,而大伯父让林皎月去湖边陪伴的……难道也是长夙哥哥!?

林觅双瞬间气上胸腔。

眼见小厮说完话离开了,她立刻叫来个丫鬟,随口捏造祖父传唤,叫对方将林皎月支走,绝不给她接近长夙哥哥的机会。

做完这些,林觅双犹豫了一瞬。

大伯母早逝,如今府里三位姑娘的婚事都要靠自己的母亲周氏来抉择,按理说她不用担心,可周氏并未动过让她嫁进宁王府的心。

想到这里,林觅双有些不忿。

她只喜欢长夙哥哥,母亲不帮她,她自己也要给自己争一争。

定下心神后,林觅双偷偷看了眼周围,贵眷们各自玩乐,林皎月也被支走了,她便故作轻松地咳了两声,谁也不带地悄悄出了园子……

林皎月离了园子,倒的确没去湖边,因有丫鬟来同她说,祖父找她。

祖父应当是反应过来,自己刚去梅园是特意找他的,这才遣人来唤她。

这样也好,她不懂这件事和大伯父有什么关系,可她明白,这会儿湖边只有李长夙,她绝不可能去。

得祖父传唤作理由,再好不过。

这般想着,林皎月再度到了梅园。

祖父正在案前作画,见她又来,诧异笑道:“这么好的日子,不去同年轻人玩耍,老来找我这老人家作甚?”

林劲松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行事十分豁达洒脱,和蔼笑语几乎瞬间就让林皎月红了眼。

林皎月抿着唇一步步走到案前,嘟嗫道:“祖父才不老。”

祖父最好永远不老,长命百岁,千岁才好。

林劲松见小孙女泫然若泣,更诧异了:“我老你哭什么,又不是你小姑娘老了。”

林皎月破涕为笑,撒了好一会儿娇。

再见祖父,当真已然隔世,林皎月喉咙堵塞,想哭又怕吓着老人家,被祖父塞了一碗黑芝麻糊坐到一旁,搅搅拌拌。

祖父这才问,今日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事呀。

林皎月沉默许久,才轻声道:“没什么事,只是想同祖父聊聊天。”

祖父笑起来,让她吃点甜甜的,养头发呢,边吃边说。

林皎月重新绽露笑容,点点头,捧起勺子,又甜暖又绵软的芝麻糊进了口,满口醇香。

这香甜也恍若隔世,叫她眼鼻酸涩。

她低着头,悄悄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心情,扮作小女儿姿态:

“祖父,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为了规避一条错路,选择了另一条错路,错得伤痕累累,但有机会重头再来了,我该如何呢?”

林劲松眉头一挑:“这是什么问题?”

“您就,与我说说嘛!是,话本里看到的,我记挂了很久!”

林皎月不会说自己重生之事,更不愿在自己都没想好的时候,就把即将要嫁宦官的事告诉祖父,徒增他烦扰。

可她终归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庶女,虽在宁王府的后院被磋磨了一年,那一年,也没什么机会手段叫她变得多聪明伶俐,否则最后也不会落到那般结果。

所以她重新站在抉择的路口时,想求个指点。

林劲松想了想:“那条走过得错路,定是不能再走了。”

林皎月用力点点头,是的是的,她也是如此做的。

“但另一条,你真的确定,就是错的吗?怎会有两条错路让人选啊?”林劲松有些不明白。

林皎月尴尬地笑笑,心中想——嫁给宦官,光是这四个字,就不是个正确选择了吧?

见她迟疑,林劲松问:“可有第三条路了?”

林皎月顿了顿。

没有了。

婚事都得主母当家做主,祖父若强行插手,是要被旁人戳脊梁骨的。

况且祖父年纪大了,从前世看,再过一年不到,祖父就……她怎能让祖父替她殚精竭虑呢?

前世她便是顾忌这点,才想着自己另谋出路,谁知谋出条不归路,

现如今让她再谋,不说她还有没有勇气,光说人选,就足够茫然了。

名满京城的宁王世子都不是良人,那还有谁呢?

她还有多少时间,去重新探看一个人,与对方培养正常的感情、反抗主母替她安排的婚事呢?

林皎月沉重地摇摇头。

祖父不明所以,宽和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就选另外一条吧,都没走过,也不确定就是坏的,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他存在的道理,都有他的意义,谁知道会不会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呢?”

“可若是又选错了呢?”林皎月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祖父慈爱地看着她:“选错了不是还有祖父吗?而且我的月儿聪明可爱,怎会次次选错呢,这次必定是条康庄大道!”

林皎月破涕为笑。

祖父不明白她纠结的缘由,言语中的慈爱却足够给她慰藉。

纵使心中仍有恐惧不安,但已不再像前世那样抗拒了。

是啊,她受过多少磋磨,死都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

前世是她作茧自缚,自断后路,今生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不会再做傻事,再撞南墙,她只求能照顾好家人,平顺地走完这一生。

前路若有坎坷,能迈便迈,迈不过,那也是她自然而然的命运,也不会再钻空心思谋算旁人了。

这般自我安慰倒也熨帖,不出一会儿,梅园的小厮却哭喊着窜进来:“不得了了伯爷!二姑娘被九千岁一脚踹湖里了!”

林皎月和林劲松一同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顾玄礼:听说小夫人想走一条康庄大道,咱家这不就来清道了嘛(拍拍灰)

林皎月:?

南坪伯:?月儿,这夫婿可不兴嫁啊

林皎月:祖父您刚刚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