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苏南城是江南有数的几座大?城之一?,隔着几里远,就?能看见其高达十几丈的朱红正门,其上有青铜玄武伫立,玄武镇水,镇压着此地临近的苍南江,以保佑不生水患。

两个?身披轻甲的卫士立于城门前?,城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赶着车马做生意的行商,挑着担子卖菜来的小贩,寻常进城的乡下人……

“你?,抬起头来!”卫士怒斥着,一?脸的不耐烦。男人缩瑟地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卫士冷哼一?声,挥挥手,“进去吧。”

这是闲的慌,上面下令非要?严查钦犯,连带着他们这些守城门的都要?打?起精神来认真细查。卫士一?边核对着户籍信息和来往的人脸一?边心里暗自抱怨。

钦犯钦犯。这□□的哪里有什么?钦犯,用?得着让他们哥几个?茶水都喝不上一?口的在这里守着吗。

卫士半眯着眼,手指点着户籍上的信息:“张大?虎,鼻下有痣,身高八尺,种地。”他抬起头看了看身前?弯着腰的男人,嘲笑,“种地的啊,白长这个?大?的个?子了。”

他身高不到七尺,此时却生出一?股优越感,长得高不还是大?字不识一?个?一?副傻样。

“行,进去吧。”卫士闪身让这一?男一?女一?老进城。

易沉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走远了城门,他咬着牙低声道:“那?个?狗东西?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觉得我?傻?”

顾舒安慰易沉:“这说明你?伪装的好嘛,张大?虎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汉子。”

一?直紧张兮兮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周庆此时才放松下来,一?摸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唏嘘道:“多亏顾姑娘厉害,这拿着锅底灰一?顿乱画就?和老张家两口子有了七分的像。”

可不是吗,吓死他了。原来这进城可就?是看看户籍就?让进去,谁晓得今日竟然还要?户籍上的字和人对上。周庆几乎吓的两条腿都软了,多亏顾舒一?早就?早有准备的拿了一?堆锅底灰和胭脂粉简单画了脸。

提到这个?易沉就?精神了,他崇拜地凑到顾舒身边:“舒儿,这就?是话本里武林中人说的易容吧。”

顾舒:“……”

这就?是化妆,还是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化妆。

所幸现在会画画的人少,只有朝廷钦犯才会绘制画像,寻常百姓就?是一?句话描述一?下特征,类似“眼下有痣”“歪嘴”“三角眼”之类,比较好伪装。

这一?路沿着小巷子七拐八拐地走,顾舒脚步一?顿,她抬头看了看这家名为仁和堂的药店,黄木的招牌一?小角落里标着一?个?不甚明显的桃花印记,桃花七瓣,微微在招牌上凹进去。

“到地方?了。”顾舒停住脚步,转身。

周庆唏嘘不已,他弯腰用?仅剩下的那?一?条胳膊行了个?抱拳礼,空荡荡的只有一?只拳头悬着,他老泪纵横:“二位贵人一?路顺风。”

他腰背佝偻,只有一?条胳膊,身上还散发着淡淡臭味,斑白的头发用?一?个?破布条系着,脸上的皱纹犹如沟壑。易沉却莫名有些心酸和不舍。

易沉连忙扶起他,抿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开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你?开口,我?……日后给你?。”

他富有四海,这老头子也算救他一?场,易沉想着,等他回去,他要?给这老头一?箱的金子来感谢他。

他想要?什么?……周庆苦笑一?声,辛酸道:“小老儿没什么?想要?的啊,孑然一?身,眼看着也活不了几年,只希望陛下能平定江南之乱,少征赋税,小老儿也能安稳些……”

他的兄长和两个?妹妹,都是死在了十二年前?的那?场饥荒里,本来不至于死的,是那?些老爷们,抢走了家里剩下的粮食,说要?交佃金。

周庆抽泣着擦擦眼泪,一?双眼睛已经昏花,他抱拳:“贵客若是能见着陛下,还望提一?声,小老儿求他为俺们百姓做主啊,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他们不是人啊,种十斤的粮食,他们要?收走七斤,百姓苦啊。”

光影交错,小巷里只有这老翁的抽泣声,他字字泣血,空荡荡的一?只袖子挂着,身体微微颤抖,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下了太多的皱纹,可他举着的那?只手臂依然坚定,想来,二十年前?他在寒冷的边关和蛮子拼命时,也曾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周庆浑浊的眼眸湿润了,他曾用?一?条胳膊换了两条来进犯中原的蛮子的性命,可没想,回乡以后本以为能安稳过余生,却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上。他能拿得起大?刀去砍蛮子,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哥妹一?个?个?饿死……

他眼泪啪嗒往下掉,一?只拳头举着,眼睛红肿:“贵客,小老儿哥哥和妹妹们死的冤屈啊,他们都是好人啊,可他们最后吃观音土,啃树皮,老天还是没饶了他们……”

易沉眼里写满了震惊。

他看着周庆,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一?只手落在周庆举起的拳头上,半包住他的拳头,似承诺似保证:“以后会好的,以后,不会再有人饿死了,那?些杀人的人都会偿命的。”

一?手修长白皙,一?手黝黑干枯;一?手成掌,一?手握拳,一?人年轻力壮,一?人垂垂老矣。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易沉郑重地点点头:“你?会看见那?一?天。”

他会让周庆看到那?一?天。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

找到了接应的人就?好办了,顾舒和易沉拿到了属于他们的“户籍”,一?路相南,顺利的来到水师驻地,上船,一?艘装满了精兵的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船驶出了江南。

易沉闷闷不乐地坐在船头,目光放空的看着江面。

微凉的江风吹过,顾舒缓缓走到易沉身边,在船木上坐下,挨着易沉,侧头道:“怎么?了?”

“南王揭竿而起造反了。”易沉一?把抱住顾舒,下巴放在顾舒肩膀上,语气凝重,“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江南给打?下来。”

他答应了周庆的,要?让他看见太平盛世。可周庆那?把年纪,天知?道还能活几年,他必须速战速决。

易沉真心发问:“顾舒,我?该怎么?办?”

在易沉心里,顾舒无所不能,遇到困难找顾舒,她一?定有办法。

顾舒想了想,心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来。她认真地托着易沉的下巴,缓缓道:“首先,我?们需要?一?句口号。”

“?”

“打?地主,分田地。充分调动广大?人民百姓的积极性,为共……不是,为天下苍生奋斗终身。”顾舒竟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发光。

易沉眼睛一?亮,他触类旁通:“你?是说,用?那?些豪强的土地做诱饵,让江南的百姓造他们的反?”

他又提出了疑惑:“能行吗?南王手下兵强马壮的,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哪能打?得过精心培养的精兵?”

顾舒坚定地点头:“我?们要?相信广大?人民群众的力量。”

“更何况。”顾舒眼底掠过一?阵锋芒,意味深长说了句,“别?忘了,那?些将士家中也是贫农啊……”

有钱有势的人才有几个?呢,天下百姓又有多少啊。百姓逆来顺受,可一?旦让他们活不下去,让他们看见希望,他们就?敢前?仆后继,用?鲜血去推翻敢于压迫他们的一?切。

船缓缓划开江面,留下一?道水痕,江面风平浪静,却无端透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胆战心惊感,细看,这平静的江面下,暗潮汹涌。

这时候的船是纯粹的木船,哪怕他们这艘已经是大?宁最好的战船了,可速度依然算不上快。顾舒和易沉在船上足足呆了两日一?夜,第二日的午时过后,这才堪堪看见岸边。

掌舵的水手精神一?振,高呼道:“发号旗官过来,给那?边打?旗号,让他们腾出地方?给咱们靠岸!”

眼前?是越来越近的港岸,顾舒慢吞吞站起来,找了根船杆靠住。以她的经验来看,这船靠岸的是肯定会晃的厉害。

“朕,回来了!”易沉刷的一?下站起来,两步走到床头,眼里露出光芒。

这短短几天,却令易沉恍如隔世。

周庆,张家夫妇,南王……一?个?个?人影从?他眼前?划过。易沉眼中升腾起滔天愤怒,他咬牙切齿,南王,那?个?狗东西?,他易沉,回来报仇了!

口岸这里,已经忙成了一?片,早在上船的时候顾舒就?给顾一?发了飞鸽传书让他来接应。为此,易沉还酸溜溜的阴阳怪气好一?顿。

因此早早顾一?就?带着一?对精兵再次等候了,陈伏也在此处,他的腿还瘸着,是被顾一?强行从?府中给拉出来的,气喘吁吁的站着,可惜他三朝元老的身份在顾一?眼里一?文不值,也没人给他安排个?座位。

陈伏疼的嘴唇发白,他按耐着自己的疼痛,好言好语和顾一?商量:“顾将军啊,你?好歹让老夫进屋歇一?歇吧。”

“不行。”顾一?一?板一?眼,“主子说,要?看住你?,不能让你?和南王里应外?合。”

“你?这是污蔑老夫。”陈伏怒气冲冲,“老夫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伙同乱臣贼子作乱?”

陈伏喋喋不休的,一?直试图在和顾一?说他对大?宁尽心竭力……

顾一?面无表情看着江面,丝毫不理睬陈伏。主子说让他看住这个?人,他就?要?看住这个?人。

随后,他眼神一?亮,一?把推开还在唠叨的陈伏快走几步。

“……嘿,你?这小辈。”陈伏在后面气喘吁吁,现在的年轻人啊,太浮躁了。

船停下来的时候,果不其然猛地一?震。易沉方?才还豪气干云,船一?晃却是脚下一?个?踉跄,勉强抓住栏杆才没有掉下船,只是狼狈极了。

顾舒幸灾乐祸一?笑,待船停稳了后伸手拉起来易沉:“嘿,看你?还装不装了。”

易沉哼唧一?声,扭着头大?步走下船。周围瞬间一?静,都屏息凝气等着这位九五至尊的命令。

“哪个?是顾一?啊,朕早有耳闻,今日可有荣幸一?见?”万众瞩目下,易沉深吸一?口气,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一?句怎么?听都让人觉得阴阳怪气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老有所依……——《礼记》

啊,想想还很感动,原来我们现在过的生活,就是古人只敢在书中想象的理想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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