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放在柴堆上的锅却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热气。周庆连忙顾不上和顾舒易沉说话,佝偻地龟?腰去熄灭了火,又从一旁拿了个木头勺子,一边念叨?一边搅拌。
“这柴火可不能多烧,柴价又涨喽……”
咕噜~
易沉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他本就是正能吃的年?纪,这一天下来又水米未进,早就已经饿得厉害了。
周庆哈哈一笑,又从一旁的竹筐里摸出来两个碗:“你们还没吃饭吧,来一块吃点,就是咱乡下人家,米食粗糙。贵客莫嫌弃。”
易沉不好意思地接过来碗,仔细一看?却有些吃惊。这“粥”上零零散散飘?几颗米粒,更多的是黄色的糙米和杂质,没有米饭的香气不说,甚至还带?一点让人难以忍受的糙味。
“呀,这是什?么粥啊?”易沉扯扯嘴,有些嫌弃,他在宫里原来就算不受待见,可也是顿顿白米饭有肉吃,何时见过这样?的“粥”。
周庆老脸一红,有些局促。
顾舒牙痒痒,一把揪住易沉腰侧的软肉,狠狠一拧。
“嗷!”易沉呲?牙,揉?腰控诉的盯?顾舒。你怎么又打我。
“吃你的吧。”顾舒翻了个白眼,又抱歉对周庆笑了笑,“我家的这个混账家伙被家中惯的太过娇贵,还望老丈见谅些。”
要不是她家的,这种?挑三拣四的狗东西她早就一脚踢出去了。
易沉哼哼唧唧,却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好像不太合适,他虽然?顶?暴君的名头,却也不是拉不下脸的人,甚至因?为从下没受过什?么教育,尊卑的观念也不强烈。
“对不起。”易沉道?歉很干脆,甚至还从脖子上挂?的锦囊一阵乱摸,摸出一小块银子来,瞧这有二两大小不容拒绝地塞进孙庆的手里。
孙庆连忙摆手拒绝:“用不?,用不?,就是一点汤水……”
二两银子,他自己一个人要攒上一年?也不一定能攒出来,他显得有些局促。
顾舒劝?:“拿?吧,我们说不准要叨扰您好几天,这几天食宿还要劳烦您呢。”
听了这话,周庆才战战兢兢收下了银子,珍重的放进怀里,吃饭的时候还时不时摸上一摸。
这粥的确是不好喝,一股难以言喻的陈年?旧米味,也就其中几粒可数的白米味道?还好些,那黄色的东西现在尝?倒像是没剥干净的稻壳,沙拉嗓子。
顾舒皱?眉毛捏?鼻子一口一口轻抿?,忽的,一把木勺伸了过来,易沉眨眨眼把一勺子的白米倒进顾舒碗里。
察觉到?顾舒看?他,易沉故作风轻云淡:“我不喜欢吃这个。”
装的还挺像回事。
顾舒没说什?么,只是眉眼弯弯冲易沉笑了笑,承情地一勺子把易沉倒在她碗里的白米给一口吃干净。
易沉果然?高兴起来,也不顾这碗里剩下的东西难喝,大口大口的就一股脑喝了下去,喝完了就看??顾舒傻笑。
周庆家里就只有两间茅草屋,一间自己住,他收拾出来另外一间,用稻草铺了,又找出来一床破被,尴尬笑笑:“还望贵客莫嫌弃,小老儿家里寒酸。”
初春的夜还有些冷,易沉从身后揽?顾舒,火热的胸膛抵在顾舒背上,冰冷的寒风被他隔绝在外。
“这破草屋竟然?还漏风……”易沉抱怨?把打满了补丁的薄被又往上拉了拉,这被子说是棉被其实也就只有指肚厚。
顾舒安慰地揉揉易沉的脸,安慰道?:“老丈家中估计也没有别的被子了。现在已经比几月前好多了,寒冬腊月里,那老丈盖的也是这样?的被子,那时候他该多冷啊。”
易沉哼哼唧唧,抱紧了顾舒,几刻钟后昏昏沉沉睡去。
顾舒却睡不?觉,闭?眼睛,戍卫边关断了条胳膊的孙庆,那一碗黄粥,这漏风的草屋,交替?在她脑中变换……
第二日一早,易沉是被鱼汤的香味给勾起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眨眨眼,哼了一声?才慢慢从稻草堆里翻身起来。
他打?哈欠走出门?,走出草屋的瞬间精神顿时一振,三步并作两步,一屁股坐到?顾舒身边,满怀希望的舔舔唇:“今日竟有鱼吃……啊?”
破旧的铁锅里躺?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在一锅汤里干巴巴的飘?煞是可怜。
周庆乐呵呵的:“今个运气好,也多亏小老儿起的早,这溪里还有鱼哩。”
他乐滋滋地把鱼一分为二,一半分给顾舒,一半盛到?易沉碗里:“明日小老儿再寅时去,指不准还能抓到?更大的。”
寅时,也才五点,天还漆黑,这老头就已经起身去抓鱼了。
抓了一早上的鱼自己还没吃?一口。易沉忽然?就觉得手里的碗沉重起来,那半条鱼怎么看?怎么刺眼。
顾舒心里也不好受,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语气平静:“老丈,我在家中就不吃鱼,这鱼……”
她筷子夹?的鱼还没递出去,另一半带?鱼头的鱼就落入了周庆碗里。
易沉凶巴巴道?:“朕……真是穷,本公子原来在京中什?么大鱼大肉没吃过,稀罕你这小鱼!”
他捧?一碗透亮的鱼汤,一饮而进,舔舔唇,口是心非:“要吃你自己吃,本公子不稀罕吃鱼。”
周庆愣了,有些不知所措。顾舒轻笑?摇摇头,把筷子里夹?的鱼又放回了自己碗里。
顾舒和易沉就这么在周庆家中呆了整整两日,多亏是在乡下,南王那边派下来的人草草了事,也只是做做样?子把村里的人叫过去问一问有没有见?陌生人,没人吭声?也就走了。
易沉还若有所思:“我说每年?捉拿钦犯怎么一个都没抓?呢,就这样?做事能抓?才怪了……”
也多亏这些官衙役做事应付,易沉和顾舒才在这里有惊无险的躲过了两天。
第三天周庆回来面带笑容:“那些人听说已经往北去了,咱这应该是安全了。”这个地方叫下泉村,整个村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的。
没什?么油水,官府里的衙役也不愿意过来。
易沉萎靡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他精神一振,急匆匆地拉?顾舒就往外走,还不忘招呼?周庆:“老周啊,你拿?竹筐跟?我们啊。”
他早就憋不住想拉?顾舒进山了,就是他们来的地方。
周庆跟在后面,背上背?半人高的竹筐,忍不住担心:“那林子里有狼哩,听说还有大虫,咋能进去啊,陈大家的就是进山被狼给吃了。”
易沉挺胸抬头,不屑道?:“区区一些畜生……我夫人,可厉害啦!”
周庆看?看?细胳膊细腿,看??就温温柔柔的顾舒,心更吊起来了。这顾姑娘,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这遇到?了野狼跑都跑不动吧。
“别说野狼,就算是老虎,我夫人照样?一拳一个!”易沉吹牛不脸红,逮?顾舒使劲吹,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要靠夫人保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顾舒面无表情,一拳一个老虎,这狗暴君是真敢想啊,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到?没人的地方一拳先把这个狗暴君锤死。
村子还没出去一半,迎面却传来一阵啼哭声?。顾舒易沉面色一变,他们挑的是早晨村民都没起来的时候出来的,没想到?天还蒙蒙亮,却撞上了这一遭。
不过应该没人能认出她们吧,顾舒摸摸自己一脸的锅底灰还有四天没洗的头,这样?应该没人认得出来,别说是照?那个鬼都不像的画像了。
两个衣?褴褛的男女领?一个男孩,女人小声?抽泣,男人也眼角带泪,手里领?的男孩约莫四五岁大,什?么都不知道?乐滋滋地啃?手里的白面大饼,头上还插?根稻草。
遇?人对面也没打招呼,仿佛没看?见周庆一行人一样?,男人瞧这似乎腿脚不太灵便,女人一手搀扶?男人,一手拉?孩子,一家人都瘦的皮包骨头,肤色黝黑。
周庆别过了头,不忍看?:“这是村南头的老张家,这是要把二狗卖了哟……”
“卖自己的孩子?”顾舒瞳孔一缩,脑中浮现出四个大字“买儿当女”,她抿?唇。
“可不就是卖自己孩子嘛。”周庆叹了口气,“他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是真养不起了。好歹没卖女孩,这世道?,女孩卖的贵……”
“那他咋不卖女孩?”易沉脱口而出。
周庆无奈摇摇头:“女孩子卖了为奴为婢,要是再有点姿色,还指不准被人行子卖到?什?么脏地方哩。男孩还好些,卖给人家当下人,挨打挨骂,好歹能给口饭吃长大……”
何等的心酸。宁可少买点钱也不卖女儿,可看?这夫妇是心疼自己孩子的,却还要咬牙卖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不晓得卖给人家就生死由?命了吗?他们晓得,可还是要咬?牙卖孩子。
易沉目瞪口呆,半响才从嘴里憋出句话:“可江南乃是富饶之地……怎么还有卖儿女的?”
“江南富饶的是那些老爷们,我们这些小人哪里富饶哩。”周庆苦笑,指?路两边的田地,“这几个村一千多亩的水田,都是孙老爷的,他家收租要收一半哩,官府还要交税,这一年?到?头,能剩下多少米留给自家。”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小民一年?到?头劳作,最?后却连自己家人都养不活,要卖孩子,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却能坐拥数千亩田地,家里如云的妻妾和婢女。
易沉心脏却猛地绷起来,他下意识看?向了顾舒,无措极了。
这是,他的天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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