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晏回刚到长乐宫,没等他行入寝宫,门外就迎上来一个?小太监,说是“何嬷嬷有话要与陛下说”。
何嬷嬷与那?害人的邓嬷嬷是半年前一齐来长乐宫的,三个?嬷嬷同住在?偏殿,屋子也紧紧挨着,每天吃喝都在?一处。这几日邓嬷嬷在?受审,另两个?都被拘禁在?偏殿中?,要她?两人仔细想事?情?,把邓嬷嬷近三月来所有的可疑之处都写下来。
邓嬷嬷受刑多日,只剩一口气了,仍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眼瞅着断了线索,晏回比谁都心急,这会儿?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于是他亲自去偏殿走了一趟。
“陛下,老奴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晏回寻了一处坐下,“你说。”
“前几日邓嬷嬷出了那?事?,老奴茶饭不思的,生怕自己也染上病,等了三日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没有,这才能放下心。老奴与邓嬷嬷在?太后那?儿?共事?多年,她?这人除了爱碎嘴,也挑不出什么别的毛病了,这回怎么会做出这等事?呢?”
何嬷嬷小心觑了陛下一眼,见陛下已经蹙起了眉头,不敢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专往点子上说:“于是老奴把这半年间的事?反反复复地琢磨,总算想到了一件蹊跷事?。”
“去年我二?人出宫去给平定侯家的少夫人安胎,今年中?秋刚过了几天,少夫人家的小公?子要满周岁了,便往宫里?头送了两份礼,为感?念先前的照顾。她?给了我们每人两匹锦绸做衣裳,另有两个?妆奁,里?头装着几样?金饰。当时邓嬷嬷先挑走了一个?妆奁,把剩下那?个?留给了我。”
“可当天晚上,她?却说她?那?盒首饰太花哨,更适合我戴,她?喜欢样?式素净的,于是就把我的匣子换过去了。老奴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打开新到手?的妆奁瞧了瞧,也是两根簪子两个?镯儿?一对?珥珰,还有两锭金元宝。与我先前那?份瞧不出什么差别,也不知她?为什么要与我换。”
“老奴昨日记起这事?来总觉得古怪,想要去她?房里?看看,只是邓嬷嬷的屋子都被人守着,我也进不得。”
长乐宫管事?的公?公?就在?一旁听着,闻言忙叫两个?小太监将那?一匣子金饰取来了,先去查了分量最大的金锭子。
因为这些东西是邓嬷嬷沾过手?的,生怕上头还染着鼠疫。管事?公?公?拿帕子裹住了手?,拿金锭凑到眼跟前仔仔细细地看,竟见元宝中?间有条头发丝儿?粗细的缝隙。
掌事?公?公?心里?一咯噔,小心拔开,里?头竟是空心的,还滚出了三颗小小的白皮药丸子。
“这……”管事?公?公?大惊,想也知道这药丸不是好?东西,一时冷汗涔|涔。
晏回神情?一凛,问他:“当时可有查过?”
管事?公?公?脸色白惨惨的,摇摇头答:“是奴才大意了,当时只查了锦绸中?没有夹带东西,匣子也没有夹层,这便放了进来。里?头的首饰和金锭只略略扫了一眼,毕竟是人家得的赏,奴才没好?意思多看,更没有亲自拿起来摸摸。”
“邓嬷嬷当时还笑盈盈地拿起个?金锭说是要孝敬奴才,面上一派自在?,哪里?像是要做坏事?的?奴才摆摆手?让她?走了,谁成想……”
两个?金锭子中?都藏着三颗药丸,管事?公?公?要唤小太监请太医来查验的当口,晏回又指了指另外几样?问:“簪子上可动了手?脚?”
“簪子?”管事?公?公?一怔:“簪子上能动什么手?脚?”
晏氏皇族子嗣稀薄,从晏回往上倒五代都是一脉单传的,宫里?头好?多年没有过阴私之事?,谁的床底下藏个?针人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是以连管事?的公?公?都不清楚一根小小的簪子上能动什么手?脚。
这还是晏回当年读史书时知道前朝哀帝就是被侍寝的妃子用一根毒簪刺入喉,当场暴毙的。想到这点,他就寻思着这簪尖上会不会沾着毒血一类的东西。
管事?忙叫人取了个?碗来,碗里?盛了些清水,将簪子横放了进去。这两根簪子份量挺足,顶上最粗的地方足有小指尖那?么粗,到时候把这碗水给太医查验,便能知道簪尖上有没有沾着毒。
谁知两根簪子一齐齐入水,却一根沉了下去,一根浮在?了水面,还有一丝丝血迹沿着顶上团花的边缝渗了出来,晕开在?水里?了。
晏回眉锋一厉,忙说:“捞出来!里?头有机关。”
份量这么足的金簪入水该沉才对?,管事?公?公?捞起浮在?水面的那?根簪子擦净了水,小心捏着顶上的团花拔了拔,纹丝不动。他又左右拧了一下,往右侧时拧动了,里?头又是个?中?空的,竟是一圈圈的螺纹旋在?一起的,还有一股子难闻的血锈味。
又去查了金镯和珥珰,这两样?都没有问题,就金锭和簪子是中?空的。
等到太医一验看,面色沉沉:“金锭里?藏着的药丸子是一种奇毒,叫鬼招命,这毒无色无味,混在?水里?或饭食里?服下,少则一个?时辰,多则半日就要毙命,只要中?了招,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晏回心口一阵扑腾,又一次地感?慨宛宛真?是有大福的。毒丸都已经带入了宫,若是那?嬷嬷每日近身伺候,想要找个?下手?的机会怕是不难。万幸宛宛因为嫌她?们三人唠叨,装着头疼把人调离了跟前。
他又问:“那?簪子里?藏着的毒血是何用?”
太医摇摇头:“毒血只剩一点了,没法验看。若是老臣所料不错,这应该是病鼠身上的毒血,拿簪尖蘸着毒血刺破体肤,便能患上鼠疫。”
总算挖出了一条线索,实在?是不容易。鼠疫和谋害皇嗣的消息不能传出去,抓人便不能大张旗鼓地去,于是晏回趁夜去平定侯府抓人去了。
平定侯的宅子不大,甚至连京城几个?富商之家都比不过,只因为这不是个?正?经的爵位。
当年靖南事?变之时,太上皇正?是年轻气盛,率兵亲自平叛去了,谁曾想中?途被敌军围困,还中?了箭伤,得亏一个?小将率八百兵赶来救了他一命。太上皇感?念其恩,回京之后给封了个?侯爵,就是这个?平定侯了。
羽林卫悄无声息地把整个?府邸给围了,正?在?逗孙子的平定侯大惊失色,把陛下请去正?厅的一路上趔趄了好?几下,被家丁扶着才能走稳。听陛下略略提了两句,还当是儿?媳送进宫的东西有什么不合适的,忙让下人把儿?子儿?媳唤来了。
他家的少夫人没见过这等阵仗,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求陛下明鉴,民妇从来没有往宫里?送过东西。我记得清清楚楚,今年中?秋节前后民妇只给娘家人和几个?妯娌送了礼。”
“没有别的?”
少夫人咬了咬下唇,又说:“素闻陛下最忌讳结党营私,给相公?几个?同僚家里?送的都是月饼,在?通宝斋买的,再没有别的了。”
晏回听得皱眉:“可长乐宫管事?手?中?还有你随礼递进宫的帖子,这又怎么说?”
少夫人连连摇头:“去年两位嬷嬷给我安完胎,民妇感?激不尽,生下致儿?时便给了厚礼,她?们劳心劳力,我给了银子,这就算是两清了。说句不好?听的,今年中?秋时我连亲眷之间走动尚且顾不迭,哪能记得给两个?奴才送礼?何况一个?金锭为五两,四个?金锭就是二?十两金,另有金簪金镯金珥珰等物,这更是不可能的啊!民妇尚未掌家,哪里?能不经老夫人拿得出这么些东西?”
晏回心下恍然,先前他只顾着这条线索就直奔平定侯府来拿人了,还没顾得上往细里?想。这会儿?想想确实如此,二?十两金为二?百两银,不是普通的官家妇人能拿出来的。
“会不会……是被别人冒名顶替了?”少夫人念及此处,眼前一黑,颤着声说:“民妇一向深居简出,顶多跟几个?妯娌起些口角,却从没与别人结过仇,这是谁要害我?”
平定侯抬眼瞧了瞧,只见陛下脸色难看得能滴出|水来,虽不知这回送入宫的礼到底惹出了什么麻烦,却也知道自家是摊上事?了。平定侯磕了个?头沉声道:“臣一向安分守己,这背后之人狼子野心,竟冒名顶替我家送礼入宫,这栽赃陷害的手?段实在?高明,求陛下明鉴!”
晏回听得心里?发寒:这根本不是为了栽赃陷害他家,而是要借这个?名义害宛宛和孩子。事?已至此又断了线索,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晏回只得起身告辞。
平定侯送着他出了门,有些好?奇送进宫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只是陛下表情?难看,他终究没敢开口。
晏回坐上回宫的马车,思绪沉沉,当日送礼入宫的奴才拿着平定侯家少夫人的拜帖,把礼物及拜帖交给了顺贞门的侍卫,等到长乐宫的管事?去宫门口接到手?,这便离去了。宫门的侍卫把两份礼查一遍,看里?头没有刀剑利器就放了行;长乐宫的管事?又查了一遍,也没瞧出其中?蹊跷,害人的东西轻轻巧巧就进了长乐宫。
以少夫人的名义捏造一张帖子,就能扮作平定侯府的人,谁也不知道送礼的究竟是谁。
晏回深深吸了口气,背后之人心细如发,竟连后招都准备好?了。
费了一晚上心神,连晚膳都没顾上吃,还以为抓到了幕后真?凶,谁知只得了这么个?结果?。晏回心累得很,进寝宫时还在?门前站了片刻功夫,待满脸惫倦消下去,笑着进了屋。
谁知这刚进门就听到俩孩子的哭声,声音比刚生下那?会儿?响亮多了,站在?外屋就听得清清楚楚的。晏回还没从先前的事?里?缓过劲来,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贼人还有后招,忙抬脚入了内室。
唐宛宛看见他好?像看见了救星似的,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就急急上前了,“陛下可算是回来了!他俩不喝奶,还一个?劲儿?地哭,你快哄哄,我是没法子了。”
“你……是不是欺负他俩了?”晏回狐疑问。
“我没有啊!”唐宛宛无力地辩解:“我是亲娘啊,怎么会欺负孩子呢?”
她?要是被冤枉了,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应该是气鼓鼓瞪他一眼,或者拿手?里?的拨浪鼓砸他一下。晏回笑了两声,又问:“真?没有?”
“其实,也不算是欺负……”唐宛宛吞吞吐吐说完这句,又红着脸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今天……咳……胸口涨,我娘说得给孩子喂喂奶才能好?,晌午时好?好?地喂完了,有点疼,还能忍。可晚上再喂奶的时候他俩可使劲了,疼死我了!”
“医女说是不下奶,要想喂孩子得多喝点补汤才行,我就让嬷嬷抱开了。可他俩不知道怎么的,死活不让嬷嬷喂,就一直哭一直哭,这个?停了那?个?接上,怎么哄都哄不好?!一定要我喂才行!”唐宛宛作崩溃状:“可我就是疼呀!”
听了宛宛的话,晏回下腹微紧,一股子燥热窜遍了全身,勉强抑制了两分,才说:“可见孩子是跟你亲。”
他既心疼宛宛又心疼孩子,可两相比起来,晏回看重哪个?自不必说,怎么也舍不得让宛宛疼。
于是晏回很没良心地笑了笑:“不喝奶说明不饿,饿一会儿?就行了。让嬷嬷一人一个?抱走,别俩孩子聚在?一块儿?哭。”
作者有话要说:大反派还会藏一段时间,因为现在就被抓出来的话,将来就没法换地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