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想再议议今天这事,唐夫人却说:“你如今怀着身孕,晌午必须得歇个午觉,别把娘的外孙困着。”
叫丫鬟把新做的床被拿出来,唐夫人又亲眼看?着宛宛睡下,这才离开?。她话说得轻巧,心里?却是诸多?思量。
季家走这么一步棋,打的就是跟唐家攀亲的主意,那姑娘在大门外跪了半天,这条街上住着的官家和富商兴许都知道了。万一给老爷留下个私德有亏的名声,影响仕途还是小事,要是将来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说宛宛“家风不正?”,不堪为后……
想到这儿,唐夫人心里?一咯噔,她不怕季家生出这攀附的心思,就怕这回是有人暗中给宛宛下绊子?,将来以?此攻讦。
唐夫人心口堵着一口气,这会儿还得硬生生咽下去,待出了院门她吩咐手边的丫鬟:“你让外头跪着的那玩意儿先回去,告诉她说这事得慢慢商议,十天内给她个说法。”
不过一会儿,丫鬟气呼呼地回来了:“那姑娘说不给她个公道,她今天就跪着不起来了。”
“这不识抬举的东西!”唐夫人气得直揉心口,真?想叫几个家丁出去把人哄走,丫鬟嬷嬷劝了好半天才劝住。
唐宛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睡不着。她转着视线满屋子?打量,这是她出阁前的闺房,房中的摆设都没变样,窗明几净,连玉瓶里?的插花儿都是新鲜的,可见天天有人打理?。
她怀上孩子?的时候还喜滋滋地想自己都是当娘的人了,长大了,也懂事了,这会儿却还是没法为爹娘分忧;唐宛宛又把这事放到自己身上想想,要是哪天跳出来一个姑娘说自己被陛下轻薄了,要讨个说法,她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应对的法子?,不免有些沮丧。
想着想着,唐宛宛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梦里?陛下和她在这张小床上翻云覆雨,酱酱酿酿地做了好多?羞耻的事。以?至于她睁眼时看?到陛下坐在床边,一时还有些懵,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
晏回翘着唇角,拿帕子?给她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子?,上前偷了个香,揶揄道:“做什么梦了?脸红成这个样子?。”
“咳,有点热。”唐宛宛支支吾吾说,借着洗脸的空当还偷偷瞧了他?一眼,正?好跟晏回对上了视线,她飞快地错开?了眼,总觉得陛下眼里?的笑透着一股子?狡黠的味道,不知他?在暗搓搓打什么主意。
她歇了个午觉醒来再看?,一家人在正?厅用午膳呢,这会儿都快要申时了才顾上吃饭,不用想也知道晌午乱成了什么样子?。气氛倒比晌午时要好多?了,唐夫人面上的冷意都不见了,跟两个嫂嫂在说话。
晏回领着宛宛告辞,还说:“泰山大人稍安毋躁,此事由我去办,今晚给您个答复。”
闻言,唐老爷赶紧摆手:“陛下日理?万机,哪能因为我这些琐事费心?万万不敢劳烦陛下啊。”
晏回笑道:“不麻烦,宛宛的事就是朕的事。再说她怀着身孕着急上火,您二老又忍心?”
唐家爹娘不说话了,晏回领着宛宛在岳父岳母千恩万谢的声音中走了。
听到大门吱呀响起的声音,常素心眼睛微微地亮了一下,挺直了背脊;却见出来的不是唐家主事的人,还是晌午时进?门的那位小姐和姑爷,她又默默地垂下了眼睛。跪了大半天,自觉脸面都丢了个干净,这会儿不知怎么的死活憋不出“求小姐为我做主”的话了。
道己公公皮笑肉不笑说:“起来吧,跟着一起走吧。”
常素心从早上跪到这会儿,站都站不起来,被一个女暗卫硬生生拽了起来。她痛吟了一声,心中腹诽这丫鬟不知什么来头,手劲恁得大,颤着声问?:“敢问?几位要带我去哪儿?”
难不成要把自己安置到哪个别院去?
“自然是要领你回季家,咱们把这事说说明白。”道己说。
常素心心里?直打鼓,哪有爹的风流事让闺女和女婿出面解决的?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可她想起姑母和姑丈的话又稳了稳心神,左右她在唐家大门前跪了一上午,来来往往的有官员也有富商,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回家去说说明白也好。
一行?人又往季家去了,季家也住在城东,马车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升官自然是大喜事,季家的大门和院墙都是翻新过的,门前的石狮子?也打磨得锃亮,看?模样倒是有几分官家气派。
季家大门敞着,季儒林在外院一个劲儿转圈圈,派去打探消息的嬷嬷已经?来报过两回了,都说没有动静。季夫人嗔了一句:“一直转悠什么,看?得老娘头疼。”
“你说这事真?的能成?”
季夫人闲闲一笑:“怎么就不能成了,哪家男人不爱俏的?如今都快要当国?丈爷了,再对着个半老徐娘他?能甘心?”
季儒林一上午都惴惴不安地等着信,这会儿远远瞧见门外停下来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还是侄女的,季大人心中一喜——莫不是来下彩礼的吧?他?细细一瞧,猛地怔住了。
“我苦命的儿啊。”旁边有个妇人快步行?了上前,把常素心搂在怀里?,母女俩嘤嘤哭成一团。
“哭什么,都住口!”季儒林忙出声喝止,一个箭步上前磕头请安:“陛下万安,贤妃娘娘千岁。”
陛下?贤妃娘娘?
一群人都惊住了,脸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他?们是因着贤妃娘娘的身份才生出此计的,却压根没想着贤妃会亲自上门来。季儒林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忙去看?贤妃娘娘的神色,不冷不热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好打起笑脸把两人往里?边请。
晏回习过武,耳力十分好,他?听到季儒林行?在后头两步,跟旁边的小厮低声嘱咐:“快叫人把正?厅里?摆着的白玉茶具撤下去,换上青花瓷的来。还有那前朝大家的名画也快拿走拿走!”
“陛下笑什么呢?”唐宛宛问?。
晏回但笑不语,一手揽在她腰后,避开?石子?路专挑平地儿走。走着走着,晏回漫不经?心地问?:“季大人这园子?修得不错,花了多?少银子??”
季儒林心里?一咯噔,忙说:“用的是微臣这些年攒下来的俸禄,内子?的嫁妆也用了大半,约莫……六白两罢。”
“六百两,就能建这么好的园子?了?”晏回奇道。
季儒林脸上的笑都快挤不出来了,只好硬生生改口:“好像……比六百两还要多?一些,都是管家操心,微臣也记不清了。”
晏回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季儒林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待到了正?厅唤人上了茶点,恭恭敬敬道:“这是陛下年初时赏下的贡茶,微臣平日舍不得喝,只拿出来待客用。”
“季大人有心了。”晏回淡淡道。
“不知陛下今日大驾光临是为何?”季儒林惴惴不安地问?。
唐宛宛刚端起茶杯,就被晏回伸手夺了,还斜斜瞧了她一眼,意思是她不能喝茶。只听陛下说:“今日朕微服出宫,正?巧碰上了这事,觉得有意思得很,来你府上瞧瞧热闹。”
季儒林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疲惫地抹了一把脸,按着早就想好的说辞开?了口:“心儿脾气犟,非要给自己讨个公道。我与内子?也愁得不行?,到底不是亲生闺女,说不能说劝不能劝的,只能让她自己拿主意。”
他?小心觑了觑晏回的神色,话里?满是愧疚:“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是,昨晚上我喝了酒脑子?一钝,就忘了客院还住着个姑娘了。老唐一向酒量不行?,喝了酒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兴许……是把心儿当成了弟妹,这才犯下大错……”
话还没说完就瞧见贤妃娘娘怒目而视,季儒林愣是被个小姑娘瞪住了,讪讪把没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季大人慎言!”道己公公的语气严厉起来:“唐大人在朝为官多?年,其人品性圣上再是清楚不过,如何会犯下这等错事?”
“这……”
“季大人,话得想清楚了再说。”道己轻喝一声,目中饱含深意,循循善诱道:“您刚从少卿之位升上来,尚有大好前途,可别走那歪路才是。”
季儒林一哆嗦,忙跪下说不敢,又战战兢兢问?:“那陛下的意思是……”
晏回垂眸看?着他?,只摩挲着手上的龙纹扳指不说话,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看?得人从头冷到脚。季儒林又是一哆嗦,强挤出一个笑来:“微臣明白了,这就将心儿送回家去。”
在季家只呆了很短的一会儿工夫,从进?门到出门满打满算超不过两刻钟,唐宛宛还听陛下跟季大人聊了一会儿园林艺术。直到出了季家门上了马车,她仍是懵里?懵懂的,不可置信地问?:“这么大一件事就这样解决了?他?不会再来找我家麻烦了?”
“这算什么大事?”晏回笑了笑:“这事儿不简单,可在朕面前,天底下也寻不出几件难事来。再说季家怎么敢闹大?他?是想跟你家结亲的,又不是想结仇的,见好就收才是正?理?。”
唐宛宛越听越糊涂:“那他?何苦来这么一遭啊?离间我爹娘感情?,跟我爹多?年情?分也断了,还落了一通埋怨,这不是闲的嘛?”
晏回摇头:“这法子?其实挺高明。你想想啊,你爹若是个心性不定的,瞧见一个年轻姑娘哭着喊着说自己被毁了清白,要拿剪刀戳心口了,寻常男人十有八|九会动恻隐之心。季家顺水推舟地把人送过来,这叫什么?这叫成|人之美。”
“只可惜季儒林算错了一点,想来他?以?为你家是你爹当家,收个姑娘纳个妾都是你爹拿主意,以?为你爹松了口就什么都好说;却不知你娘才是家里?主事的人,把你爹吃得死死的。”
唐宛宛拿指头戳戳他?胸膛,酸溜溜地说:“陛下怎么这么懂呢?还成|人之美?我都不知道这词儿还能这么用的。”
这话题有点危险,晏回心思一动,立马转到了别处去,贴在她耳畔低笑:“为何你娘那么厉害,你却没能学到一丝半点儿?”
唐宛宛斜睨他?一眼,“我要是像我娘一样厉害,陛下就得被我吃得死死的了。”
晏回翘了翘唇角,心说自己早就被吃得死死的了,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她,梦里?还是她,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被她给占据了,这还不算吃得死死的?
这话晏回却藏在心里?没说,要是说了,她那尾巴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他?心中暗道:从这点来看?,宛宛还是得了唐夫人几分真?传的。
“今天朕帮了你家大忙。”晏回摸摸宛宛的肚子?,从她衣下探入了手,隔着一层兜儿贴在她微微鼓起的小腹上。唐宛宛已经?困得眯上了眼,察觉到这只禄山之爪立马掀起了眼皮,抓起他?的手丢了开?,没好气地说:“这在马车上呢!”
晏回顺势吻了上去,一吻毕,唐宛宛已经?乱了心神。晏回静默须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红得如鸡血玉一般的耳珠,直到宛宛满脸晕红慢慢褪下去,晏回这才接起先前的话,微微笑说:“朕帮了你家这么大个忙,你就没什么表示?”
唐宛宛唯一的表示就是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