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回发现唐宛宛最?近学习得更?认真了,连关婕妤派丫鬟来请她打?叶子牌都不去?了,每日回了宫便坐在桌前做课业,到了饭点匆匆吃完晚膳就又去?念书了,直到戌时正?才停,好像明日就要考似的。
晏回每天批奏章批得头昏脑涨,往常听着唐宛宛喋喋不休一?整晚也丝毫不觉得烦,还能消疲解乏,成了他每日最?期待的事。这会儿她猛地安静了下来,晏回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习惯。
她写课业,晏回翻她的小?话本,总得找些共同?爱好,以防将来话说不到一?块去?。翻完了手中这册,他出声说:“你这《人鬼情未了》的下卷在哪儿,怎么找不着?”
“第三排左边。”唐宛宛眼睛黏在书本上,闻言头也没抬地答。
晏回走到书架旁边寻摸半天,也没找到目标,又问:“怎么找不着?”
唐宛宛只得起身去?给他找了出来,还颦着眉一?本正?经说:“我认真学习呢,陛下不要吵。”
晏回一?向话不多,连批奏章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的,只在她面前多说两句。这还是生平头回有人嫌他吵,只好无奈地坐回了桌边。
没人跟他聊小?话本的情节,任凭书里?的用词再风趣幽默,也觉索然无味了。先前盼着她用功读书,这会儿人家真的勤学苦练了,晏回又觉得闷。
晚上睡觉的时候上了床,晏回躺下好一?会儿了,听到身旁的人呼吸平稳,还以为她已经睡熟了,却忽然被?她戳了下腰眼。
腰眼乃人身一?处大?穴,自然敏感?得很。晏回一?个激灵,忙捉住她作乱的手,问她怎么了。
“陛下。”唐宛宛仰着头望着深色的帐顶,寝殿里?熄了烛,帐上的百子娃娃都看不清模样了,只剩白馒头似的一?团团。她说话的声音还挺迷茫:“如果有人跟你穿一?样的衣裳,你会不会不高兴呀?”
晏回静默一?瞬,很是诧异地问:“谁敢跟朕穿一?样的衣裳?这是意图谋反啊。”要真有敢跟他穿一?样衣裳的人,那?他何止是不高兴,必然是抄家问斩的结果。
“也是。”唐宛宛抿嘴笑了笑,不说话了,捏着他手指上凸起分明的指节玩。
她既然这么开口了,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晏回想了想,针工局做的衣裳足够她穿五年,可那?些衣裳多是有规制的宫装,就算常服也都样式端庄,上头绣着孔雀或是五尾凤凰,不好穿去?学馆。所以宛宛每天出门穿的是她嫁妆里?做的那?批衣裳,都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量身订作的,但是图样子是死的,撞衣裳的可能不是没有。
“你们学馆有人跟你撞了衣裳?”晏回在她脑门轻拍一?下,还以为她这一?晚上就是因这事介怀,不由低声笑了:“明日你换一?件就是了,心眼恁得小?。”
“才没有。”唐宛宛轻哼一?声,剩下的话没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地想:撞颜色很常见,撞衣裳也不算稀奇,可连着三天都相同?这就微妙了。更?何况无心和有心的撞衣裳是不一?样的,她能感?觉得出来。
唐宛宛有点认死理,用惯的东西舍不得换,日常穿用都得有固定的模式。她常用的荷包有六只,常穿的衣裳有六件,喜欢的发式便也准备了六样,正?好一?周一?轮换,每天都没有重样的。
而那?人来了不过十来天,就把?她这个规律给摸清楚了,连着三天,两人的衣裳、发饰都是一?样的,便是小?小?一?只荷包也撞了两回。
唐宛宛每天去?得早,坐在靠窗的位置,晌午又不跟大?家一?起用膳,班上亲近的同?窗也不多。旁的女?学生可能还没发现这撞衣裳的事,唐宛宛却不会注意不到。
可程盈盈干嘛要跟自己学呢?唐宛宛死活想不明白——难不成是觉得自己穿衣打?扮很好看?
次日一?大?早,絮晚给她梳发已经梳了一?半,唐宛宛忽然说:“不要如意髻了,换一?个。”
主子难得自己挑个想要的,絮晚自然不敢说什么,心中却有些疑惑。班上都是未出嫁的姑娘,自家娘娘梳过两回妇人髻,叫人看着总觉得怪,感?觉跟她的年纪不符,索性按姑娘的发式梳。
如意髻是自家娘娘先前最?喜欢的,每六日的第四日就梳这个。
唐宛宛又把?荷包也换了一?个,到了学馆率先将程盈盈打?量了一?遍,发式没撞、荷包不同?,可衣裳她没换,这就又撞了。
唐宛宛顿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跟这程姑娘并不是心有灵犀,而是人家确确实实在学她穿衣打?扮,连她穿衣打?扮的顺序都记住了,弄了一?模一?样的来。
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唐宛宛总是觉得有点膈应。昨晚陛下还笑她心眼小?,唐宛宛只好努力放宽心。
晌午她从不跟学馆里?的姑娘一?起用膳,毕竟每天的午膳都是御膳房送出宫来的,这已经是精简过的。即便如此,四热菜四凉菜一?汤一?砂煲还是能摆半桌,站着布膳的丫鬟也有四个。被?人看见了难免有显摆之嫌,唐宛宛脸皮薄,每每都是坐在园子里?用午膳。
这日中午她往园子里?行去?的时候,有几位姑娘在身后喊:“盈盈!盈盈你等等我啊!”
唐宛宛心不在焉地走着,却忽然被?身后的人给扯住了。红素和絮晚也反应迟了,压根没想到有人敢扯自家娘娘,见状忙厉喝一?声:“放肆!”
扯着唐宛宛的姑娘一?怔,身后另几个姑娘也慌了,纷纷欠身福了一?礼:“民女?无意冒犯,娘娘恕罪。”
“无妨。”唐宛宛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那?几位姑娘在她身后嘀咕的声音顺着风飘入她耳里?:“明明衣裳和背影都很像啊,连走路的姿势都和盈盈一?模一?样的。”
另几位纷纷应道:“确实如此。”
这日并不冷,正?午和煦的太阳照得脸上暖融融的,唐宛宛却脊骨发凉。联想到之前何卿之说程家有意送程盈盈入宫的前情,她总算明白这违和之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何卿之和何许之都气得不行,“这狐媚子果然跟她那?奶奶是一?路货色,摆明了就是在学你,学你穿衣打?扮学你走路说话,将来还指不定学什么!你赶紧去?告诉陛下,让她滚回家去?!”
唐宛宛趴在桌子上,一?根根揪笔上的毛,一?支狼毫都快被?她给揪秃了。
“我出宫穿的是寻常衣裳,不是宫装,她又没有逾制,我怎么去?说?难不成要明摆着告诉她不能穿跟我一?样的衣裳,穿了就是有罪,然后打?她几板子?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何卿之直听得想抓头发,“陛下常常出宫行走,指不定哪天就碰上她了,万一?……万一?陛下……”
“万一?什么?”唐宛宛指指自己的脸:“她有我好看?”
何家姑娘一?怔,摇摇头。
唐宛宛小?圆脸、杏眼、柳叶眉、滑皮肤,寻常人五官总有一?处半处生得不好的,她却样样圆满,未入宫之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面,后来才没人敢这么说的。
而程国?丈长得丑,直接导致他家的姑娘都不是很好看,即便是太后平心而论也是不够美的,这还是因为有太后她娘的美貌调节了一?下。程盈盈是弱柳扶风的西子貌,容易惹人心怜,可真要比美貌,比唐宛宛差了一?个档。
何家姑娘暗戳戳地想:这一?定是相由心生的原因。
唐宛宛又指指自己:“她有我讨人喜欢?”
何家姑娘又摇摇头。
“她没有德妃端庄,没有钟昭仪读的书多。”唐宛宛还挺有自知之明,这两点都不拿自己来比,眼睛里?带着笑又说:“她还没有关婕妤洒脱,没有冯美人爱娇,也没有侯美人娇弱。”
她望了望第一?排坐着的程盈盈,施施然道:“陛下凭什么喜欢她呢?”
何许之一?脸惊叹:“宛宛你太厉害了,居然能想得这么明白,我和姐姐还怕你私底下哭鼻子呢。这话说得真有底气,肯定是陛下教?得好啊!”
唐宛宛将烦心事都丢到了一?边去?,再不想什么程盈盈赵盈盈了,只管好好学课本,争取半年内坐到第一?排。
次日清早,唐宛宛一?进?女?学班的门就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她发上的金蝶步摇每一?片蝶翅都颤巍巍的,翅上的纹理是无数根比头发还细的金丝旋成的,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起来;银鼠毛披风上以暹罗红宝石作扣,便是鞋尖上缀着的都是一?颗便值数十金的南海金珠……
虽种类繁多却相得益彰,又都是小?巧玲珑的模样,丝毫不会压正?主的风头,反倒每一?寸都透着矜贵雅致。
这其中每一?样都不是贵不贵的问题,因为这不是普通的舶来品,要么是外邦进?贡,要么是宫中银作局手艺最?好的匠人才能做出来的,普通匠人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儿,走遍京城也绝不可能寻得到。
程盈盈终于变了脸色。
*
身为一?品皇妃,唐宛宛按例有八十仪卫,每天接她上下学的共有一?十六名,都骑着威风凛凛的大?黑马。这可是大?盛朝头一?位入了宫还要念书的宫妃,每天她上下学都成了京城一?大?奇景。
城北大?街上卖烧饼的、抬煤球的、学馆的读书人都要驻足瞧个稀罕,仿佛多看两眼就能多讨两分喜庆;还有不少城南城东的百姓大?老远地拖家带口跑过来,站在路两旁伸长脖子看,就为了看看贤妃娘娘的卤簿仪仗是怎样的风光。
城北这一?条街上学馆林立,小?到三五岁孩子的蒙学馆,大?到四五十岁仍没歇了科举梦的“鸿鹄馆”,不管是路还没走稳当的小?豆丁还是知天命的老朽都穿着儒风长衫,治学之风浓厚。
也就是因为这蒙学馆,故而常常有一?群不懂事的小?孩子跟在唐宛宛的马车后头,一?路走一?路唱歌。
本是不合规矩,仪卫却也不好驱赶,怕给贤妃娘娘传出“跋扈”的名声去?。仪卫提举想到了一?法,每天在身上装些糖果,要么去?街边买十几根糖葫芦,以此哄着小?孩们离开。
结果一?群娃娃们学精明了,拿了糖还不走,还要等第二波第三波糖,每天都要跟到宫门口才消停,好像一?群护送唐宛宛回宫的小?卫兵。左右城北离宫门口不过两里?地,小?孩们慢腾腾走过来也不觉得累,来接孩子的家人都跟在后头看热闹。
众仪卫有苦难言,只能任他们跟在后边。虽是一?群孩子,可仪卫职责所在,不敢掉以轻心。
每当行到了宫门口,他家娘娘还会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冲着车后边笑眯眯挥挥手:“回去?吧,不能再跟啦!”
红素入宫多年,对“平易近人”这个词自以为理解很深,比如太后会把?吃剩的菜肴赏给宫女?,比如荷赜姑姑每月发例银的那?日会问问宫人们能不能吃饱穿暖。
却是头回见自家主子这样的平易近人,红素看得直扶额。
今日却不寻常,一?群孩子笑闹着跑走了,却独独留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他左看右看没找着自家仆从,小?脸一?瘪,咧开嘴嚎啕大?哭了。
“怎么了这是?”唐宛宛忙下了车哄孩子,她在家里?哄过小?侄子和侄女?,也算是驾轻就熟。
红素细细瞧了瞧,面色为难,低声说:“娘娘,这位小?公子身上所穿的是燕纹锦,是今年年初太后赏给二品命妇的,这孩子定出身富贵。”
孩子是不哭了,可问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说,问家住在哪儿也说不吭声。问了好半晌,在唐宛宛都在想这孩子怕是个天生哑的当口,小?孩总算憋出了一?句话:“我娘说,不能跟外人说我家家世。”
想来是家世显赫,他家人怕有心人将孩子拐走了,这才叮嘱他不能说自己姓什么住在哪。
唐宛宛无奈,拿手帕给孩子擦了脸,牵着人上了马车,又原路折回了城北润良街。
这条街上就一?家蒙学馆,也好找。因为是教?小?孩子的,下午申时正?就散了学,学馆里?的夫子都走了个干净,门房的老伯实在认不出这孩子是谁家的,还说:“今日没人来我这说丢了孩子的。”
天色晚了,冬日风冷得厉害,唐宛宛带着孩子坐回马车,等着他家人来寻。
这孩子找不着爹娘了,却也不慌张,除了最?开始哭了那?么一?阵,再没掉过眼泪,在马车里?爬上爬下地翻腾。
等了大?半个时辰,学馆也没人来寻。唐宛宛没办法了,蹲下|身问他:“姐姐带你进?宫玩好不好?”
“进?宫?”小?孩眨眨乌溜溜的大?眼睛,乖乖点了头。
回了宫,唐宛宛带着人直奔慈宁宫。太后心疼得要命:“哎哟这是谁家的娃娃哟,天可怜见的,谁家的爹娘这般狠心,连孩子都不管不顾的。”
唐宛宛只好说:“兴许是孩子顽劣自己跑丢了。红素说这孩子身上穿得燕纹锦是今年年初赏下的,母后您快差人找找赏赐单子,看看赏给了几户人家。”
“找什么找,这么粗心的爹娘合该他们着急!”太后亲手给小?孩哭得皲红的脸上抹了雪花膏,这才慢悠悠说:“赶明上朝的时候,让皇儿问问是谁家孩子丢了就行了。”
“这会儿天色已晚,那?燕纹锦又是给了好几户人家的,也分不清是谁家丢了娃,总不能大?晚上抱着孩子挨家敲门去?问。”
唐宛宛想想也是这个理,“那?您看今晚是放在您这儿,还是我带回我宫里??”
太后笑眯眯:“自然是带回你宫里?去?,记得叫这大?胖小?子在你们床上滚两圈,讨个吉利。”
唐宛宛只好把?这娃娃带回长乐宫去?,连陛下都没等,早早地用了晚膳。
当晚晏回从御书房回来,纵是他向来遇事不惊,这回也骇了一?跳,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仔细瞅了瞅,竟真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在床上跟个球似的来回打?滚。唐宛宛笑得不行,看热闹的丫鬟围了一?圈。
“这是谁家孩子啊?”晏回浑浑噩噩问。待听明白了前情,点点头:“明日朕去?太和殿上问问谁家丢了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表妹本周末再出场半章就被炮灰掉了,很快的,大家别催_(:з」∠)_
我已经尽量把她的戏份压到最少了,但真的不能砍掉。因为程国丈在绝了这门心思之后才会彻底恨上自己闺女和外孙,才会决定搞大事,后头的剧情才能往下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