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涮锅还属柳记热锅子的?最地?道?,此?时还不到?晚饭的?点儿,柳记的?三层小?楼却已经人满为患了。好在大户人家都待在自家热闹,今天出门吃喝的?都是懒得在家里开火的?百姓,三楼的?两间雅间价贵,还没人订下。
晏回带唐宛宛去了一间,还发了善心,让几个暗卫去了另一间吃喝,不必站着干等。
吃热锅子最省心的?一点就是快,这立冬日若是去别家吃,光炒菜就得等两刻钟。热锅子却是简单,鸳鸯锅往上一端,切好的?食材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爱怎么吃都随自个儿。
薄薄的?羊肉卷经沸水一烫就成了小?小?一片,唐宛宛怕烫到?手,握筷握得老高,捞出肉片来蘸酱入了口。又?辣又?烫直嘶气,鼻尖立马沁出了一层薄汗,再来一口酸甜的?果酒,滋味真是绝了。
好些辣椒在咕嘟冒泡的?红油里翻腾,晏回瞧得眼皮直跳,收回视线默默吃自己的?养生锅了。他?还不光如此?,小?碟里调好的?酱料也清淡,不过是老酱、醋和少许盐,味道?重的?调味品一概没放。
见?唐宛宛越吃越来劲,晏回没忍住出声叮嘱了两句:“你少用些,仔细晚上闹肚子。”
唐宛宛仰着头喝了好几口果酒,看着晏回的?养生锅的?目光颇有些嫌弃:“陛下怎么能?不吃辣呢?养生锅里头就几颗枣子、蘑菇和枸杞,白水煮肉蘸点酱油,这有什么吃头?红锅才?是精髓所在啊。”
闻言,晏回眼皮儿也不抬一下,端的?是不动如山。他?打小?自制,不重口腹之?欲,吃辣又?会使面色涨红,有损天子威仪,久而久之?也就吃不得辣了。
高汤煮羊肉确实不太好吃,晏回也不再碰那羊肉,提筷往锅里放了一筷子山药。
两人吃饱喝足时已经华灯初上,这会儿才?是柳记楼里最红火的?时候,好些个食客连座位都没了,只能?在外头冻着等。
刚顺着楼梯下到?二楼,却听身后一声娇喝:“宛宛!”
唐宛宛回头去看,一眼就瞧清了来人,喊住她的?竟是冯知音——先前与她退婚的?冯知简嫡妹。
唐夫人与冯夫人多年手帕交,在退婚之?前,两家子女也算亲近。冯知音性子温顺,说话?一向细声细气的?,唐宛宛跟她关系还不错。
可自退婚以后,两家再不来往,唐宛宛已经三个多月没见?过她了。这会儿在柳记碰上,头个反应就是尴尬。
“我先前就瞧着是你,又?不敢上楼去找,这会儿看到?你下楼来才?能?确定?。”冯知音笑道?。
晏回的?气场太强,冯知音的?目光不由?往他?身上飘去,目光疑惑:“这位是?”
唐宛宛怕陛下暴露了身份,忙说:“侍卫!”
晏回:“……”
俩字脱口而出后,唐宛宛又?觉得陛下此?时穿着鹤羽大氅,看身段看模样都不像个普通侍卫,又?忙描补道?:“侍卫头子!”
冯知音点了点头。因为晏回身后跟着另外四名侍卫,这个“侍卫头子”的?说辞听上去还挺可信的?。
晏回呼吸绵长了一瞬,不好在外人面前给她没脸,只好像一个真正的?侍卫一样恭敬地?往后退了五步,在楼梯口等两人说完话?。
他?明为避嫌,实则运气于耳,方圆十丈的?虫鸣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真正的?四个暗卫听得胆战心惊,心说贤妃娘娘胆子可真大。
“宛宛你怎么出宫来啦?”
冯知音见?唐宛宛面色为难,当下恍然,不由?目露同情?:“可是立冬日要带着姑爷回门?唉,你也别难过,毕竟陛下他?身份特殊……唉,要是你嫁给我哥就好了……”
短短一句话?,冯知音叹了好几声,说完又?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的?一席人。她方才?那么一声喊,席上的?人都循声望了过来,正对着唐宛宛。
好嘛,冯知简一家人都在。目光复杂的?冯家爹娘,已经微醺的?冯知简,席上还有另外几个人,表情?各异,约莫是隔房的?。
冯家没见?过什么贵人,这会儿也没怎么真切地?意识到?唐宛宛的?身份和从前大不相同了,竟连请安都没想起来。
冯知音还拉着她的?手小?声说:“宛宛你不知道?,我哥哥这几月老是借酒消愁,成绩一落千丈,明年的?春闱怕是过不了了。”
唐宛宛自觉这事不是自己的?错,稍稍劝了两句,这便告辞了。冯知音玲珑心肝,也看出她不愿再留,只得目送她走远。
下楼的?时候,唐宛宛还小?心瞧了瞧晏回的?神色,结果一脚踩空,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得亏晏回眼疾手快,抓着她手臂把人扶好,虎着脸训她:“乱瞅什么,仔细看路!”
唐宛宛眨眨眼,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手缩进了他?掌心里。
晏回心中好笑,心说这家伙恁得精明,就会拿人软肋。心中这么想着,却把她微微汗湿的?手握紧了。
刚行出柳记,身后又?是一声呼唤:“宛宛!”
这声跟刚才?冯知音喊的?那声不一样,就这么俩字居然喊出了一股子温柔缱绻又?愁肠百结的?味道?,最最关键的?是,这还是个男子的?声音——正是冯知简。
唐宛宛叹口气,只得讨好一笑,软着声说:“陛下再回避一下好不好?”
晏回低头瞥她一眼,无甚表情?地?松开她的?手,又?往后退了三步。
唐宛宛这才?深吸口气回头去看,笑得尴尬:“啊……是你啊。”
原先的?婚约一解,两人的?生疏愈发明显,上回因半夜爬墙那事又?闹得不欢而散,此?番再见?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反倒相对无言。
冯知简凝视她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从腰间解下一块平安扣来。
这平安扣是两家今年年初同去承光寺上香的?时候买下的?,两人一人一块,并?不贵重,却也算是定?情?之?物了。
唐宛宛那块早被唐夫人扔到?旮旯积灰去了,冯知简却还留着。此?时他?好似留恋一般摩挲着这块玉,目光沉痛地?望着她,低声道?:“宛宛,我想明白了。今后,你我便如此?玉——”
说话?间,冯知简两手分别捏在平安扣两边,狠劲一掰。
——没掰断。
冯知简一怔,又?咬牙掰了一掰,还是没能?把玉掰成两半。
唐宛宛总算明白他?是在做什么了,自己都有点同情?他?了,征询道?:“不如我来试试?”
“不必。”冯知简卯足了劲儿,直到?脸色涨红还是不能?行。
晏回低嗤一声,扯了扯唇,唐宛宛头回见?人能?把“似笑非笑”这个复杂的?表情?表现得如此?到?位。只见?他?上前一步,抬手在冯知简的?虎口之?处敲了一下,平安扣嘎嘣一声裂成了两半。
冯知简怔了半晌,将视线挪到?晏回身上,怔怔问:“你是……”
晏回不答,只牵起了唐宛宛的?手。
心中那个近乎荒诞的?猜测得到?应证,冯知简慌忙挪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将手中两块断玉攥在掌心,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宛宛,我祝你前程似锦。”
虽然他?面色难看,可这话?说得极为真诚。唐宛宛还没来得及想出个祝福的?词儿来应答,刚想说“你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一句话?还没开口,便看着冯知简踉跄着走远了。
冯知音一连喊了几声“哥”都没等到?他?回头,只好追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跑远,唐宛宛多看了两眼,却忽然眼前一黑。晏回一只手臂伸过去,既能?蒙上她的?眼睛,还能?揽着人的?肩膀往前走。
唐宛宛看不到?路,两手抓着他?的?衣袖慢慢往前挪步,因为清楚陛下不会把自己带沟里,倒也不慌张,只小?声地?问:“陛下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竖着耳朵听晏回说话?,听到?耳畔一声低嗤:“不过是个弱质书生,不知从哪儿学的?断玉斩情?丝,有什么好气的??”
待马车走开了,晏回这才?接着说:“他?身份低微,不敢与皇家争抢,这点尚有可原;可方才?他?明明认出了朕的?身份,却连心中不满都藏着掖着不敢袒露,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敢。身为男儿,骨子里的?血性却找不到?半点。”
“再有,遇到?挫折便一蹶不振借酒消愁,连明年春闱都要耽误,当真是懦夫行径。”
将人从里到?外批评了一通,晏回这才?义正词严总结道?:“可见?像朕这般有财有势有勇有谋的?,才?算是良人。”
唐宛宛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觉得朕霸道??”晏回眉梢微挑。
唐宛宛摇摇头,喜滋滋地?说:“陛下好厉害啊。”
方才?冯知简从他?身侧狼狈行过的?时候,不光是他?那身素净白衫与晏回的?鹤羽大氅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的?气场也大相径庭,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仿佛一下子就被他?衬到?了泥潭里,愈发衬得晏回身形伟岸。
这么直白的?夸奖,晏回极为受用,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四目相对,促狭问:“哪儿厉害?”
傻姑娘唐宛宛浑然不觉这话?里的?深意,张着唇一脸茫然:“哪儿都厉害呀。”
晏回笑了笑,对这个回答并?不太满意。不过来日方才?,她总会有这个悟性的?。
趁着夜色回了宫,晏回下了马车却忽然怔住。
“陛下看什么呢?”唐宛宛探着个脑袋,怎么也没等来他?的?手,也不矫情?,自己敛起裙摆跳下了车。
地?上沾了薄薄一层白,晏回微微一笑:“下雪了。”
这雪下得并?不大,甚至看不到?夜幕中飘过的?雪籽,直到?沾湿了睫毛、化在了脸上才?能?感觉得到?。
两人望着雪景,一时静寂无言。
唐宛宛怕他?还记挂着先前那事,从身侧绕到?晏回身前,掀开他?的?大氅钻了进去,然后两臂一张,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她极少这般主动,平时都是晏回步步紧逼,她才?半推半就地?让他?抱。晏回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大口糖,声音都有点不稳,却顺势将人抱了个满怀,笑着问:“做什么呢这是?”
唐宛宛仰着脸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说什么,却立马抿住了唇,笑眯眯不说话?。
晏回也不逼她开口,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左右不过那么几句,此?时想说的?约摸是“陛下真好”一类的?。
至于,这样浅白的?话?里蕴着的?情?意,他?无需想也知道?。
*
是夜,长乐宫早早熄了烛。
唐宛宛窝在他?怀里,跑了一整天,已经困得迷糊了。不多时却觉身前忽然贴上一片凉意,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忙问:“是什么呀?”
晏回身有内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虽不清晰,却也足够。他?低头撩起她散在枕上的?发,探至她颈后系了一个结,又?将那块玉石捧在手心里摩挲。
“祀天坛深处有一无根之?泉,行经祭坛四沿,入池水时会从一金蟾口中流出。每一甲子,金蟾口中便会凝出一块乳石,便是此?物了。据说能?消灾弭祸,化凶为吉,朕也不知灵不灵。”
他?把这块凉冰冰的?石头暖热了,这才?放回唐宛宛身前,又?怕此?等大祥瑞她压不住,心说最近得观察一段时日,若戴着难受还是取下来为好。
唐宛宛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什么也看不清,顺着这玉的?边沿摸了一圈,只认出是个椭形的?石头。
她抿着嘴偷乐:“这样珍贵的?东西,合该陛下戴才?是。”
晏回唇角牵出一丝笑,说出的?话?却有几分猖狂:“朕有真龙紫气护持,又?有八百仪卫近身,灾祸见?了也得避着走。”
唐宛宛又?摸了摸这块玉,越想越不好意思,“要不把它切开,我跟陛下一人一半?”
“胡闹!”晏回一皱眉,在她臀上重重拍了一掌,“这是天赐之?物,连磨损都不好,如何能?切开?”
“陛下怎么还打人的?!”唐宛宛皱着脸缩到?了墙根去,黑亮亮的?眼睛瞪着他?,明显是不高兴了。
晏回那一巴掌是悠着劲儿的?,说是教训,不如说是调戏。不然照他?的?手劲,早把人欺负哭了。
打疼了,只好再把人捞回怀里给揉揉。
本还想夜里温存一会儿,可他?还没来得及下口,唐宛宛就已经睡熟了,微微张着小?嘴,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今日天没亮就起来了,又?跟着他?东奔西走一整天,确实是累得很了。
晏回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敢再盯着她看,平身躺好,身下的?躁意只能?自己纾解。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忽然意识到一件十分严肃的事。
我的剧情线呢???怎么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