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时女子地位低,加上宫规严苛,宫妃不能带嫁妆入宫,怕带进外头的“脏东西”来,有损皇家福祚。
本朝却并非如此,大盛刚建朝那时候国库空虚,宫妃的月例极低,想要打点人事远远不够。慢慢地,便有了宫妃自带嫁妆入宫的习俗,民间贵妾也有样学样,显示了与夫家荣辱与共的决心。
为宛宛准备的嫁妆几乎掏空了唐家大半家底。好在没过几日,宫里的纳礼就到了,这是太后娘娘老早就给晏回备好的,在私库中放了五六年,如今终于能得见天日。其中大多都是珍贵的老物件,这些未作改动,再添上一些西洋的新鲜玩意也就齐了。
三百余侍卫抬着纳礼从顺贞门出了宫,一路吹吹打打绕了大半个京城,送到了城东的唐家。另有一封圣旨,是加封唐夫人为三品诰命夫人的。
唐老爷接过圣旨,心说自己当了十几年官也没给夫人挣个诰命回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却是看在女儿的面儿上。一时心中好生复杂。
宫里赐下的纳礼将前院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的地儿。唐家几个家丁小声报与唐老爷:“老爷,小的们数了三遍,多出了整整五十抬啊。”
官家娶妻多是六十四全抬聘礼,可册妃却没几个能参考的例子。唐老爷问了问家中老母亲,从老夫人口中得知当今太妃娘娘早年入宫时的纳礼是九十九抬,因为皇后聘礼一百二十八抬,宫妃不能过百以示规矩;又寻人打听了一下德妃入宫时的纳礼,也是九十九。
唐家就按这个数准备了嫁妆,可此时这纳礼怎么多出了一半呢?
唐老爷又跟掌印太监问了问,掌印太监弹了下马蹄袖,将唐老爷带去僻静的角落之处,这才微微笑道:“陛下苦心,怕大人因嫁妆之事为难,另五十抬是从陛下的私库中出来的。”
掌印太监这么一说,唐老爷这才明白:想来册妃的纳礼是从国库出的,陛下却怕他家拿不出像样的嫁妆,专门拿自己的私库来贴补的。
唐老爷又把这话跟夫人一说,老两口心中感慨良多。为凑出一份能看的嫁妆来,几乎掏空了大半家底,如今有了陛下的鼎力支持,又把先前嫁妆中一些拿来充数的换成了上等货,几乎没留下什么。
纳礼虽丰厚,其中却尽数是奇珍摆件,唐家不敢花用,都得好生生供起来。唐宛宛算来算去,此番家里还是大伤元气,可自家人不用见外,嫁妆又是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给陛下的。
她仔细一琢磨,陛下才真真是下了血本,什么暹罗的珠宝、西域的昆仑玉、大食的蔷薇水……其中大半她都没听过。而陛下,用了一百五十抬这样的奇珍异宝换了一个她。
唐宛宛私底下拿算盘算了一笔账,就算她不是□□凡胎,就算她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通身都是金子做的,也压根值不上这个价。
——陛下这笔买卖亏大发了啊!唐宛宛都怀疑陛下的术算是骑射老师教的了。
这么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得好好孝敬爹娘,一方面暗暗打定决心入了宫要好好伺候陛下,立时觉得任重而道远。
接下来的半个月,唐宛宛每天都抽空跟唐夫人身边的丫鬟学习怎么打扇怎么捶背,还像模像样的,直把唐夫人笑得前仰后合,打心眼里觉得陛下能有这么个小棉袄在身边,真是一点都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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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派来的两位嬷嬷其一是唐宛宛见了好几回的荷赜姑姑,另一位比荷赜年长一些,虽生得一副严肃脸孔,唐宛宛却特别喜欢她。
因为这位乐霁姑姑每天都会问问她想吃什么,生了一双巧手,能做出特别好吃的温补药膳。乐霁姑姑自打来了唐家便成天往厨房跑,弄得全家上下都胆战心惊的,生怕怠慢,唐夫人和唐家大嫂遂也跟着每天往厨房跑,还学了几样吃食的做法。
尚仪局的女官荣莲被指来教唐宛宛宫规礼仪,这位更是个和善人,先前道己公公说“姑娘放宽心跟她学,学不会也不会被训的”,唐宛宛还当是道己公公糊弄她的。
毕竟当初她进何家女学馆的时候,她娘和两位胞姐也这么糊弄她,以“夫子人很好很和善”哄着她入了学,结果打从上学第二天开始,唐宛宛便明白了什么叫“善意的谎言”。刚入学馆那半年,她只要做噩梦,梦里保准是苏夫子的脸。
唐宛宛战战兢兢跟着荣莲女官学了两天,荣莲气度雍容仪态端庄,唐宛宛往她身边一站,差距立马就出来了。她以前在家里学的规矩哪里能与宫中相比?几乎全部都要推翻重来。
荣莲女官每个动作都手把手地教,成日夸她三五遍:“姑娘仪态真好”、“姑娘学得真快”、“老奴也常被贵人召出宫教女子礼仪,十几年了还是头回见姑娘这般悟性佳的”。
饶是唐宛宛脸皮不薄,也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更是卯足了劲儿好好学。
唐夫人每天带着两个儿媳来瞧女儿的笑话,今日来了,却见荣莲与宛宛对坐于小桌之上,一人面前放着两小碗面。原来荣莲女官正在教她怎么吃面。
荣莲一连教了五遍,每次不过两口的量,唐宛宛也跟着学了五遍,却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要么筷子握得太低,要么吃得太快出了汗。教过五遍之后,荣莲姑姑忽然停下了筷,苦笑道:“姑娘,咱们明天再接着学吧。”
唐宛宛还有点懵:“时辰还早啊。”平时她白天要去学馆,晚上都要学到戌时正的,今天怎么早早停了?
荣莲姑姑好生为难,面上也有些窘迫:“老奴胃口小,吃撑了。”她原本想着教个一两遍就能完事,谁知道姑娘学得这么慢?
老师都吃撑了,学生还没学会。唐宛宛不由红了脸,恋恋不舍地落了筷,寻思着刚垫了个肚子的自己是不是也该装作吃饱了的样子?
可碗里的八珍面是乐霁姑姑亲手做的,听她说是鲁南极有名的面食,用了十几种食材,香得叫人想把舌头吞下去,她这还没吃几口呢。
“姑娘按平时饭量吃就是了。”荣莲姑姑看出她的纠结,掩着嘴笑个不停,眼角的细纹都笑出来了:“能吃是福。老奴这是前些年饿出来的毛病,姑娘可别与我学。”
唐宛宛又开开心心吃八珍面了。
简简单单一个吃面,唐宛宛学了三天,才勉强做到全程不发出任何轻微动静的境界。面条入口不能有声音也罢了;咀嚼的声音也要做到最小,要保证齿关轻叩的声音只能被自己听到;还不能为了不发出动静而一手执筷一手拿勺,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再有,一次只能挑三根面,一根一根吃太难看,量再多又会因吃不下从而必须得从半中间把面咬断,这就更不好看了;吃面的速度要以鼻尖不能出汗为宜——鼻尖出了汗,说明吃得太快了;喝汤只能喝五勺,不能不喝,因为一碗面的精髓就在汤里,这表示对高汤的赞美,当然还是不能发出声音。
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天,唐宛宛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面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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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正是中秋,宫里惯例会在中秋佳节安排一场宫宴,又为了将十五当日留给百官家人团聚,每年都将宫宴定在十四晚上。
以往唐家只有唐老爷一人能入宫,这回宛宛封了妃,唐夫人又有诰命在身,自然收到了帖子。大约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帖子上还写了让宛宛两位嫡兄与嫂嫂跟着一起入宫。
这是不是陛下有心提携的暗示?唐老爷丁点不敢想。放在别人家定要额手称庆的事,他却和两儿子忧愁了好几天,生怕祸福相依。
到了宫宴当日,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唐夫人和唐老爷就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了。老两口睡眼惺忪地起了身,唐宛宛便把她娘拉走了,路上一叠声地问:“娘,我上个月做的几套新衣裳呢?小芷说您给我收起来了,您收哪儿去了?”
唐夫人无奈,晚上才开始的宫宴,这孩子大清早就惦记上了。她将簇新的衣裳从衣箱里拿出来,唐宛宛换了一身又一身,衣裳鞋子搭出了十几套,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换好。
“这不都挺好看的,你挑拣什么呢?”唐夫人看得心累。
唐宛宛停住动作,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自家娘亲,悄悄红了耳朵尖。她还挺认真给唐夫人举例:“我大嫂在大哥面前会穿得好看些;二嫂在二哥面前会穿得好看些;大姐在大姐夫面前会穿得好看些;二姐在二姐夫面前……”
“成成成。”唐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是吧?你直说想好好打扮就是了,还什么大嫂二嫂大姐二姐的跟我绕!”
唐宛宛红着脸哼了一声,又去捣腾自己的衣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