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澜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辰时才醒。
帘幔内的光线黯淡,他垂眸看着搭在他胸膛前的小手。
不像以前那般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手抵在胸前,显然是有些抗拒的姿势,和以前那个黏人的小姑娘截然不同。
季长澜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做噩梦时,抱着枕头跑到他床边要他抱的样子。
怎么哄都哄不走,不等他松口就钻进被子里,小手抓着他衣襟,软软的一团,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似的。
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单独睡过,他并不习惯与人同睡,小姑娘睡觉也格外不老实,喜欢抢被子,蹬脚,偶尔还会说梦话。
哪怕是早晨醒了,小姑娘也会迷迷糊糊扯着他衣服不让他走,要他陪他一起赖床。
特别黏人。
窗外光影晃了晃,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裴婴从门外进来,站在屏风外道:“侯爷,属下有要事相报。”
季长澜“嗯”了一声,缩在被子里的乔玥像是被吵到了,不安的哼哼着,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她,放低了声音问:“什么事?”
裴婴道:“老王妃情况不太好,现在正在祠堂,侯爷可要去看看?”
季长澜原本温和的神情瞬间冷凝,指尖动作微顿:“她在祠堂?”
裴婴道:“是。”
“我知道了。”季长澜将被子盖在乔玥身上,起身欲走,原来抵在他胸前的小手忽然往前伸了伸,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襟。
他微微一怔,垂眸看向躺在床上小姑娘,她依旧闭着眼睛睡的香甜,似乎抓着他衣服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若是以前,她醒来发现自己不在,会生气好久。
也不知她现在还会不会这样。
季长澜摸了摸她的头,眉目间的冷色缓和了几分,轻轻把她小手拿开,起身下了床。
太阳爬上树梢,窗外传来几声鸟鸣。
有丫鬟端着热水进房,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乔玥耳尖动了动,下意识的伸手探向床边。
空的。
她瞬间睁开了眼。
大脑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水濛濛的杏眸里却涌上了几丝恼意。
许是掀被子的声音太大了,丫鬟从屏风后探出了头,轻声询问道:“姑娘醒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乔玥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被褥上的海棠绣样,像是不知道自己方才的恼意从何而来。
好像是……
明明一起睡的,醒来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那种不大舒服又有点儿别扭的感觉。
乔玥穿越前就有这个毛病,不过只有对自己妈妈才会这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季长澜也会这样。
面前的丫鬟看着有些面生,想起这是季长澜的床,乔玥忙从榻上下来,问道:“侯爷出去了吗?”
丫鬟点了点头,道:“不到辰时就出去了,姑娘肚子可饿了?奴婢让伙房备些膳食过来。”
丫鬟态度虽然恭敬,可乔玥心里还是生出些许警惕来。
季长澜向来不喜欢旁人进他房间,哪怕到了靖王府,门外也有侍卫把守的,想起上次家训的事,乔玥摇了摇头,皱眉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丫鬟道:“侯爷吩咐的,让奴婢伺候姑娘洗漱。”
乔玥一怔:“那侯爷去哪了?”
丫鬟见乔玥从季长澜榻上下来,也不敢再对她有所隐瞒,便道:“侯爷去了祠堂。”
“……”
侯爷去了祠堂。
想起书里尘封的往事,乔玥搭在被褥上的手无意识收紧。
*
深秋的树叶苍绿,枝桠上挂着一层未化开的霜。
谢景将褚玉苑失火的事情压了下来,一些参加寿宴的大臣们并不知情,还是一大早就到了靖王府里,等着像前几年那样一同与老王妃去清安寺祈福。
老王妃是等到了,只不过管家上车前管家跑来老王妃耳边说了什么,老王妃险些瘫倒在地,顾不上众多宾客就匆匆去了祠堂里。
大臣们也只好跟着折了回去,这会儿与谢景一同站在祠堂外,目光落在远处半掩的房门中,全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有些不明状况的忍不住问身旁的人:“我刚看侯爷进去了,这都快两刻钟了也没见出来,你说这是发生了什么?”
身旁的大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老王妃的情况不妙,我看她刚才走进祠堂的样子,只怕是又犯了那失忆症。”
“你是说她又回到几年前的记忆里?”
“看样子像。”
“诶呦,那可了不得,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说着,那大臣将头转向一旁的礼部侍郎,问:“窦侍郎可清楚是怎么回事?如今老王妃情况不好,怎么靖王在外面站着,侯爷反倒进去了?”
窦严恩从入仕就与靖王府走的极近,对靖王府早年发生的事也略有耳闻,见谢景站的离他们远,又被他们问的有些烦了,便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也知道,侯爷的生母霍三小姐,是老王妃一母同胞的妹妹,她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好的不得了,后来霍三小姐去世,老王妃就将她灵牌一直供奉在祠堂里,每逢初一十五必去祭奠。可是十年前,老王妃照例去祭奠时,发现霍三小姐的灵位被人毁了。”
周围人俱是一怔,霍家可是大缙开国功臣,靖王府又守备森严,谁敢毁霍三小姐的灵位?
有人忍不住问道:“谁胆子这么大?”
窦严恩也不言语,只是用充满暗示的眼神看向祠堂。
读懂他意思的大臣皆是一惊:“你说是……侯爷做的?”
窦严恩轻轻点了点头。
大臣们目光诧异:“这……这可是他生母的灵位呐,他毁自己生母的灵位做什么?”
窦严恩道:“我也不知,不过那次不但老王妃气病,连老靖王也怒火滔天,要不是老王妃拦着,老靖王险些将侯爷打死呢……”
周围人不知谢熔和霍景妍的恩怨,只当是谢熔顾及老王妃身体,低声道:“做出这么忤逆的事,难怪老靖王气成那样。”
“谁说不是呢,也就是老王妃心善才拦着。”
“看如今这状况,估计是祠堂里又出了什么事,如今侯爷身份不同往日,老王妃记性不好,可别刺激了老王妃……”
啪——
嗣堂里传来响亮的掌攉声。
四周的交谈声静了一瞬,大臣们面面相觑,全都将目光落向了半掩的嗣堂大门里。
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坠下,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光柱中能看到细小的浮尘在跳跃。
季长澜跪在被打翻的香案前,微侧着头,唇角处缓缓渗出几点殷红的血丝,过了半晌,才淡淡道:“姨母息怒,是孩儿做的不对。”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眼睫低垂,面上平静的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有右颊处隆起几道指痕。
老王妃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她掌心生疼,可季长澜平静冷漠的态度更是刺激到了她,她用手指着地上碎裂的灵位,语声悲切道:“这是你生母的灵位,你就一掌将它毁了,你爹娘在天之灵会如何看你?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就一点儿不会难受吗?!”
有风从门缝吹了进来,木屑裹挟着香灰落在玄黑色衣摆上,季长澜闭了闭眼,没有答话。
祠堂里的骂声传到了外面,站的近的几个大臣听得真切。
谢景定定看了祠堂半晌,转头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母妃累了,再拖下去对她身体不好,让陈妈妈劝她回去休息罢。”
小厮匆匆退下,谢景转身对身后大臣吩咐:“老王妃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后面几日宴席暂且取消,稍后会有马车送各位回府,劳烦各位跑一趟了。”
大臣们早就站的四肢酸麻,听谢景这么一说,纷纷拱手退下,离祠堂远了,才又交头接耳起来。
“看样子靖王也气的够呛。”
“好好的寿宴搞成这样,要是没十年前那档子事,老王妃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受刺激,你说明个儿皇上要是问起来,我们该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总归是侯爷惹老王妃生气的,靖王刚才也没拦着,我们如实禀报就是了。”
大臣们纷纷附和,知道谢景和季长澜关系不好,也不愿掺和进去,想起刚才窦严恩说的事,又忍不住谈论起来:“侯爷十年前才多大啊,刚满十二吧?我十二岁的时候,还被我娘拿鸡毛掸子追的满世界乱跑,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呢,他那么小就毁了自己母亲的灵位,这心得多黑……”
“没听老靖王以前说他是养不熟的狼么,这种事压根就不是人做出来的……没听见刚才祠堂里的响动吗,老王妃气成那样,他都一声不吭,心里估计也没怎么把老王妃当回事。”
这些大臣中不乏被季长澜打压过的人,平日压抑久了,这会儿说出的话自然狠毒至极,眼见他们越说越过分,有人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快别说了,这还没出靖王府呢,要是被侯爷的人听到,这条命都别想要了!”
“对对,我们回去再说……”
乔玥走在小径上,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大臣们,默默攥紧了袖口,快步往祠堂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解释一下,之前提到过老王妃是有失忆症的,所以受刺激的时候就会回到当年的状态里,这边老王妃就自动带入季长澜十年前毁掉他母亲灵位的事情了,所以才打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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