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玥这声“该死”说的清脆又响亮,甚至盖过了女席那边的喧闹声。
大臣们的目光移到了季长澜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谢景也微微皱起了眉。
微凉的风把树枝上的叶子扯落,席旁的榕树枝叶密密麻麻,遮住席间一半光亮。
树影下,乔玥的肩膀无意识的颤栗着。
她眸底的戾气逐渐褪去,紧抿的唇瓣有些苍白。
刚才那一瞬间翻涌而出的强烈情绪,就像是从深渊里伸出一双双染满鲜血的手,一把将狠狠她拽入昏暗无边的梦魇里。
冷的可怕。
乔玥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感受到面前男人的注视,她颤抖着眼睫抬眸,对上季长澜的目光。
他眸底的郁色比方才更浓,也比她方才的情绪更为强烈。
他淡色的眼眸映着她小小的影子,苍白俊美的面容上压抑着一股恨不得将他自己也撕碎的疯狂,一动不动的低眸凝视着她。
乔玥心脏跳了跳,控制不住的后退了一步。
季长澜忽然倾身向前。
苍白冰凉的指尖轻轻搭上了她微微颤抖的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别怕。”他说。
树影摇曳间,乔玥被面前男人牵着手腕一点一点的拉了回来,浓浓的树荫随着他身上的暗影一同罩下,他低眸安抚她动作有着与他眼中疯狂不相符的轻柔。
乔玥心里那股戾气渐渐平静下来,看着季长澜眼中肆虐的疯狂越来越重,她忽然轻声问了一句:“侯爷,您怎么了?”
……我怎么了。
……侯爷?
季长澜眼睫一颤,眸底疯狂褪去些许。
他闭了闭眼,浑身冰冷的垂眸看着自己覆在掌心里的那双手。
纤细柔软,小小的一团,在他满是伤痕的掌心里缩了缩。
没有沾染肮脏腐臭的血。
也不是那个阴冷漫长的雨夜。
良久良久。
他一点一点的将指尖收了回去。
他面上又恢复先前那沉静冰冷的模样,只有那淡色的眸中还残留着一丝杀气未褪的疯狂。
乔玥看着他静静转过身去,重新靠回了黄花梨木椅上,玄色衣摆垂落间,他轻扯着唇角,用先前让步绍吃碎瓷片时那种悠缓又漫不经心的语调道:“你说的对,他们全都该死。”
“……”
席间一片寂静。
大臣们不知道他说这个“该死”是不是在说自己。
虽然他是笑着说的,可他的眼神就和刚才一样,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味。
即使这半年来季长澜手段越来越狠绝,行事越来越不留情面,可他每次下杀令的时候,眼神都是极为冷静的。
他们从未见过季长澜像刚才那般疯狂的眼神。
仿佛上好美玉忽然裂开了一道缺口,暴露出里面幽暗阴沉的芯。
十足的疯子。
古榕树下暗影浓重,丫鬟小厮陆续将做好的菜肴端入席间,死寂而又压抑的气氛与女席那边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座上大臣再无一人敢说话,甚至不敢抬一下眼,全都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菜肴。
季长澜静靠在椅子上,视线一一扫过座位上战战兢兢的大臣们,漫不经心的将手中佛珠丢在了桌上。
嗒——
在坐的大臣都跟着佛珠碰撞的声音抖了抖。
而后,他们便听到季长澜轻幽幽道:“吃啊,都不想吃吗?”
乔玥看到周围大臣瞬间就埋下了头,齐刷刷的拿起筷子扒拉着面前的菜。
像个机器似的,只有谢景坐在桌上,静静抿了一口面前的茶。
乔玥被这诡异的气氛吓住了,也不敢到处张望,半低着头死死盯着小厮刚刚端上来的荔枝。
季长澜忽然抬眸瞥了她一眼,问:“想吃?”
乔玥怔了怔:“啊?”
他声音不大,但是在这诡异宁静的气氛里却格外清晰。
就连女席那边也有几道目光望了过来。
但季长澜并不理会他们,只是斜靠在椅子上看着身旁呆愣愣的小丫鬟。
她眼眸中的戾气已经全然褪去,只留下了一片水濛濛的黑。
并不幽深,反而有种可以见底的清澈。
似乎从未被那些阴暗的情绪所沾染似的。
干干净净。
季长澜心底那股长久压抑的躁郁感忽然散了些许。
他做事向来随性,这半年来也从未在意过旁人的目光,见乔玥站在原地兀自愣神,随手就拿了个荔枝丢给她。
红彤彤的荔枝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不轻不重的落到了乔玥手里。
乔玥的手下意识的收了收,水润的杏眸还带着几丝茫然。
可是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了身后更为强烈的目光。
她顺着那道目光向女席看去,一抬眸就看到了蒋夕云刀子一样的目光。
恨不得将她一块一块咬碎吞入肚子里似的,定定的看着她手中的荔枝,带着毫不掩饰的恨与嫉妒。
她愣了一瞬,看了看蒋夕云坐的位置,又看了看季长澜坐的位置,这才发现蒋夕云所坐的位置即使隔了道屏风,也依旧可以将季长澜这边的情形尽收眼底。
而她也几乎在入席时就一直看着季长澜,只不过乔玥当时的注意力不在那边,才一直没有发现。
想起季长澜从今天出府时就不大好的面色,和之前说过的那句让她好好表现的话,她脑中所有的迷茫都在这一刻拨开了迷雾。
靖王府这次举办宴席,就是为了给蒋夕云和季长澜制造机会的。
而季长澜一定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他刚才明明很气了,却还是碰她的手轻声安慰她,明明很烦躁却依然将荔枝丢给她,乔玥联系之前的种种,忽然对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季长澜就是为了借自己明确态度的!
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好,目的就是为了让蒋夕云死心!
乔玥看过原书,她了解季长澜的性子,季长澜自己娶蒋夕云可以,但是别人逼迫他娶蒋夕云就不可以,他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强迫着做事。
靖王府这一切安排恰好就触到了季长澜的逆鳞!
季长澜在接到靖王府请柬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想再娶蒋夕云了!
乔玥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侯爷之前说的好好表现是这个意思啊!
想起自己体内的毒,乔玥心中忽然斗志昂昂,微微抬起下巴用一双清亮的杏眸远远看着蒋夕云,轻轻用手剥开了荔枝的皮,将荔枝塞到嘴里,笑眯眯的说了声:“真甜,谢谢侯爷!”
满满的挑衅。
蒋夕云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
季长澜听到乔玥绵软中糅杂着媚意的语调,刚刚拿起杯子的手一顿,回眸对上少女亮晶晶的杏眼儿。
那眉眼弯弯醍醐灌顶的神情就好像在说:放心吧侯爷,奴婢会好好表现的!
季长澜略微一怔,似是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一旁女席的喧闹声忽然比方才大了许多。
季长澜顺着乔玥目光向女席看去。
凝儿慌慌忙忙的用手帕擦着蒋夕云被茶水烫红的手腕:“小姐您疼不疼?”
坐在蒋夕云身旁的尚书夫人也一脸关切道:“哎呦,蒋二姑娘烫伤了,谁有烫伤膏?快拿些过来给蒋二姑娘涂上。”
王府丫鬟们手忙脚乱的跑去别苑找烫伤膏,似乎是感觉到了男席那边两道冷清清的目光,蒋夕云忽然抬起了头。
隔着半掩的牡丹长屏,季长澜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蒋夕云眼中的嫉妒瞬间消失殆尽,转为一副柔弱苍白的模样,微微上挑的凤眸里似有水光,轻咬着唇瓣,又轻又柔的说了句:“没事的……我不疼,吓到你们了。”
楚楚可怜,又端庄得体。
没有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动心。
想起刚才季长澜低眸安慰那小丫鬟时柔声细语的模样,蒋夕云满是嫉妒的心里忽然生出些许期盼来。
她婆娑着一双凤眸看向季长澜。
榕树叶子打着旋儿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中,季长澜带有几分嘲弄的转过眼去,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低眸看向身旁眼神清亮的小姑娘,柔声问她:“还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