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夺情

他的手虚揽住了她的腰肢,树的影子斑驳地洒在他与她的脸上,有些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是仪宾府种植的木槿。

骄纵的公主在他的怀中仰着头看他,眼神惶惑。

“……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那一日。”她咕哝了一句,这样的距离让她有些紧张,“你等不到那一日了,因为你是凡人。”

江微之嗯了一声,笑的温柔。

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呢,甭管狠话还是甜言,都先说出口,待把人撩过来,她就又胆怯了。

树影遮盖了江微之面上的那抹红云,可耳朵尖上蹙着的那抹红却还在,他得了树影的掩护,不紧不慢地同她说话:“您也别贪心,活到两百八十岁将将好。”他说着,又悄悄地往前凑了凑,“公主即便到了两百八十岁,也一定是个顶顶可爱的女孩子。”

公主局促地在他怀里挣了挣,将手抵在他紧实的胸膛,推了一推却推不动。

“松开我,你最是知道规矩的,以下犯上什么罪你掂量掂量。”

江微之却扬起手来,捉住了公主那只推他的手,握在手里,牵着她往前走。

地上除了斑驳的树影、融融的地灯,还有将才喧闹的人群踩踏的些许落叶,公主被他牵住了,慢慢地走在别人的府里。

“……以下犯上可是了不得的重罪。”仪宾府里的喧闹隔着风烟,隐隐地传来,他手中牵着骄纵的公主,有些隔世的美好,他走的轻快,笑容澹宁,“您看这样,您就对臣以上犯下,臣绝无二话。”

霍枕宁震惊地看着他的侧影,不要脸。

“本公主对你,还需要以上犯下?”她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那还不是想什么时候犯就什么时候犯。”

身侧那人忽地就停住了脚步,公主一个冷不防就撞在了他的手臂上,嗷呜了一声。

那人伸手替公主揉着额头,笑意在眼,“那您挑个时候,臣恭候着。”

霍枕宁不满地格挡开他的手,纤手上移,点了点自己眉心的那颗痘。

“你碰着我的痘了。”她咕哝了一句,一径儿往前走去,“这痘可矜贵了,碰掉了可要赔。”

江微之扶额,追上去在她的身侧,将自己的爪子摊在了公主的眼前。

“这个您怎么能忘呢?”他理直气壮地向着公主控诉,又将自己的手晃了一晃,“这个,您是不是忘了。”

无耻。

那人认真地将自己的手,一根根地嵌进了公主的手中,旋即握起来,放在胸前,诚恳中带了那么一星儿的娇嗔:“您这记性怎么了,丢三落四的。”

说到记性这回事,霍枕宁有些心虚。

江微之个高腿长,牵着公主的手,一路穿枝踩叶的领着公主出了仪宾府。

“前面就是公主府,您过去瞧瞧?”

这公主府建了许久,大抵算是落成了,霍枕宁还一次没有去看过,此时起了兴致,点点头道:“去瞧瞧。”

周意为江微之牵来一匹高大的马儿,江微之扶着公主上马,自己则翻身上马,将她环在身前。

身前的少女身上有清气,静静地窝在马上,十九岁的殿帅顿起顽皮之心,用下巴点了点公主的脑袋。

下头这颗脑袋就躲了一躲。

再点一下,脑袋又躲了一躲。

真是欺负人啊,公主哼哼了两声,一仰头撞上他的下巴,

江微之的下巴被她撞了一下生疼,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一只手松了缰绳,捏了捏公主头顶的那颗丸子。

“您这是个铁头啊!”他感叹了一句,换来了公主的一声轻笑。

他也随着这声轻笑,心情愉悦了起来。

澜月清辉,城郭街巷,灯火渐稀。

马儿不快,有些许微风吹在了公主的面上,她微微歪了头,去问他:“那一回,你从雪里头被挖出来,我却连问都没问,你是不是偷偷恨我来着?”

江微之微怔了一下。

那万钧的雪,像山一样,瞬间将他吞没,他连痛的都来不及,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痛吗?

彻骨的痛,像是有万只蚂蚁在不停地在他的身上啃咬。

可那些时日所承受的痛,远不及公主那漠然的眼神带给他的心痛。

她像一个触不可及的梦,杳杳的,哪怕是在这一刻,他都觉得心虚的厉害——怕她再离开。

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缰绳,声音在过耳的风里,尤其的清朗。

“没想过。”他惘然,“您不理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晨起木樨的话在公主的脑中回想起,她也有一些问题想问他。

“若我不是公主,你还会为我而死么?”她声音小小,问完之后又急急地追加了一句,“当然我不提倡这个,动不动就死啊活的,干嘛呀,又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人已然出声,语音温润。

“为了你,可迎万难。”他郑重其事地说着,月光照着他的乌亮眼睫,温柔的影子覆在眼睛上,“无关公主,无关千岁,只有胖梨。”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乳名,用缱绻的口吻,念着这两个字。

霍枕宁脸红的厉害,心里像是有一万只小兔子在跳。

她慌乱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须臾间,便到了那敕造梁国公主府。

江微之将心头之言尽数吐露,胸中大感释然,翻身下马。

长手伸出,将公主扶下马。

霍枕宁跳下马,在他的身旁站定,仰着头问他:“胖梨好不好看?”

年轻的殿帅唇畔牵了一丝儿笑,有些宠溺的样子。

“不重要,我好看就行了。”他说的理直气壮,捏了捏公主气鼓鼓的脸颊,将她牵住往那公主府而去。

公主跟在他的身后头,不服气地嚷嚷:“你才不好看,像太液池里咕咕叫的青蛙……”

江微之推开那门,踩着花影,声若玉石般温润。

“公主千万要诚实。”他一一细数他与她之间的前情过往,“您不就是因为臣好看,才喜欢的么?臣四岁的时候,您就为臣的美色所倾倒,一定把我包起来做饺子……”

霍枕宁热泪盈眶。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恬不知耻之人?

“谁说我喜欢你?”她坚决不承认,极力地反驳他,“像你这等姿色,本公主见一个爱一个。”

公主气鼓鼓的样子委实可爱,江微之停下脚步,揪了揪公主头顶的丸子。

“公主承认爱我了?”他挑眉,抓住她话里的漏洞,“所以说百无一用是美色,臣也十分困扰。”

太不要脸了。

霍枕宁实在说不过他,甩着胳膊就进去了。

江微之笑的温润,随着公主的脚步而去。

公主府占地百亩,府邸在前,傍山的花园在后,院落建筑三十多处,实在是堂皇庄重。

霍枕宁负手而逛,看着偌大的府邸,一应摆设全无,构想着日后的景致,兴致勃勃。

“这里做一处玻璃房子,种些花草……花园里一定要造湖的呀,上边儿要有小亭,要有一处大院子留给璀错住,门口种上海棠花,她喜欢海棠……”

她在那里指点江山,心满意足地回身,转眼却对上了江微之的眼神。

那人站在融融的灯下,面容清嘉,笑意在眉间氲氟。

“好。”他笑起来,十分好看的样子。

霍枕宁讶然的看他,“好什么呀,同你有什么干系?”

江微之微微侧着头,一脸的无辜。

“同您说件趣事……陛下给您修完府邸,有一日忽然跟臣说,没银子了,叫臣来接手。什么玻璃房子啊,花园里凿湖建亭子,屋子里的陈设摆件,乃至您将来要睡的床,臣都得一力操办……您说同我有没有关系?”

霍枕宁瞠目结舌,热泪盈眶。

爹爹呀,您怎么能这般拆女儿的台呢?

“你这是在说我爹爹小气抠门老财迷吗?”她气呼呼地质问。

江微之笑意愈浓,笑着自证,“万万不敢,臣太感谢陛下把此事交给臣来操办了。这样的话……”

输人不输阵,她也不待江微之说完,气哼哼地瞪了江微之一眼,提脚便走。

衣袖却被那人轻轻扯住。

“……往后公主若是生气了,要撵臣出去,臣起码还能有个被子可以盖——到底是臣操办的不是?”他的声音清洌,却带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霍枕宁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同他划清界限。

“你,离我远点儿。”

说着脚下生风,一溜烟儿地跑了。

江微之笑的宠溺,微笑着追了上去。

看了公主府没几日,江微之把手上的一桩事了结,便进宫拜见了陛下。

皇帝站在那通天接地的江山如画画卷下,自有一番睥睨天下的威仪。

年轻的指挥使轩然而立,向陛下将近日之事一一回禀。

最后一件事,却是郑重其事地伏地而拜。

“陛下,臣父病逝,臣本应守孝三年不得为官,陛下夺情,令臣能继续为国效力。”他思及父亲,眉眼里有抹不去的哀伤。

父亲临终前的那句话仍旧萦绕在耳:“公主虽娇纵,却能千里相随,不惧劳顿,是位好姑娘。你若是想通了,早早求尚主,千万别错过了……”

他定了定神,再度向陛下陈情。

“臣恳请,陛下能够再度夺情,允准臣尚梁国公主。”

皇帝蹙眉。

尚主可以啊,听说胖梨近来心思松动,时时同他见面。

可是,这有什么好夺情的?

先定下来就是。

如今他已守孝近一年,两年后再成婚,顺理成章。

莫非这小子是想,今年就同胖梨成婚?

皇帝立刻就吹胡子瞪眼了。

禽兽啊,朕的女儿才十六岁,你这小子就想立刻洞房花烛夜?

皇帝阴沉沉地瞪了江微之一眼。

“驳回,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江迟:臣只是想稍微稍微提前一点儿……

希望大家不要骂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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