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枕宁望着眼前的一张白鹿纸、一本字帖,陷入了沉思。
那纸上赫赫写着一排字,令人看了简直要吐血身亡。
“古人云,字如人之衣冠。公主,您该练练字了。”
余下一排写着:“若是状元邀约,公主可赴。探花之约,不准。”
霍枕宁气的七窍生烟,复又去看那纸上之字,果然字字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
她控制了一下自己嫉妒的嘴角,去翻那本字帖。
《灵飞经》。
她无聊地翻了翻,头痛。
眼见着外头云压雁低,暮色苍茫,快要入夜了。
公主命人在桌案上铺了一张宣纸,运了运气,提笔、挥毫,写下了“衣冠不整”四个大字。
随即叫来璀错和木樨来看。
“你们仔细看看,我这字写的到底如何?”她拿着有些滴墨的毛笔,向身旁人打听意见,“不必恭维我,实话实说。”
木樨看着纸上惨不忍睹的大字,忍俊不禁。
“评字便评字,写这四个字有何用意?”
见璀错也歪着脑袋表示不解,霍枕宁大大方方地解释:“江迟说,字如人之衣冠,又说我该练字了,照他这么说,本公主岂不是衣冠不整了许多年?真是大逆不道。”
璀错闻言,错愕地笑道:“倒不至于衣冠不整,至多是穿错了一两件。”
霍枕宁做势要拿毛笔去写璀错的脸,璀错一躲,墨汁差点没甩在木樨的脸上,木樨哎哟哟地叫了一声,去拦公主:“……芩大家也是这般督促您练字,殿帅没说错。”她又问起出宫之事,“拿夏功玉做筏子,殿帅可盖上章了?”
霍枕宁摆出了一副那不叫事儿的架势。
“我要他盖章?”她简直觉得好笑极了,“爹爹才是昏了头了,我出个宫还需他盖章?”
她在原地打转,直转的璀错在一旁拉了一把坐下。
“说破了天,没有殿前司的章,你就出不去。”璀错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自大,“现下天都快黑了,老老实实地吧。”
霍枕宁心有不甘,坐在榻上绞尽脑汁,终于叫她想到了。
“宣那个今科状元进宫一趟。”她叫应大虎,“我就不信了,今儿一定要出去!”
应大虎领命而去,木樨在一旁劝她,“可有什么非要出宫的理由?”
“没有理由,我就要看看这回他给不给我盖章。”公主抱着膀子,倔强的像一只尖嘴鸟。
应大虎自宫里头一溜烟就跑到了东华门,交代了门前的侍卫,去那浙江会馆寻今科状元卓鸣珂进宫。
那今科状元卓鸣珂四十有一,生的端正儒雅,蓄了一把美须,他授了颖州知事通判一职,不日便会去前往任上,他乃是浙江人,此番进京赶考,因母舅家皆在京城,便偕同了老母及妻子并一双儿女进京。
这时候天色将晚,宫里头却突然有公主的传召来到,卓鸣珂的妻子杨氏一下子便瘫倒在地,哭天抢地起来:“……我嫁给你二十三年,好不容易熬成了状元夫人,那公主娘娘却要横插一杠子,老爷啊,你今次入宫若是不能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而是做了那驸马,我就带着你老娘孩子投河去!”
卓鸣珂同杨氏感情是极好的,此时当着那皇宫侍卫的面,有些尴尬,也有些担忧,将妻子从地上拉起来,好说歹说将她安抚下来。
“若是公主使强,我便一头撞死在那宫门前……”
杨氏抹着眼泪哭哭啼啼:“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
那侍卫面部抽动了一下。
这状元公肉眼一看都四十多岁了,公主正风华绝代,拿脚丫子想,也不可能看上这状元公啊……
他面无表情地催促道:“您快些跟我走吧,公主那里等不及了。”
这一家又是抱头痛哭了一回,卓鸣珂这才随着侍卫进了宫,一路忐忑进了仁寿宫,正见一个肌如白雪的少女自里头跳出来,见到他,便笑颜逐开,点了点头便令他跟着自己来:“状元公随我走一趟,一时有你的好。”
卓鸣珂上一回的宴席上,远远地见了公主一面,真是惊为天人,此时临近了一瞧,竟觉得公主之容,令他不敢直视,恐惊了公主的神思。
霍枕宁也不乘轿,一路踢踢踏踏地往殿前司走,待行到殿前司时,已是霞光消弭,半轮残阳沉入地平线,宫灯鳞次点起,天上是融融月,地上是昏昏的灯,一派静谧。
虽才是初春,许是走的快了些,又或许是午间的那一碗川贝红参起了作用,霍枕宁只觉得燥热,好在一进那冷冰冰的殿前司,一股子清凉之意泛起。
公主驾临,正在练石锁的郑敏慌的跪下问安,才说要请殿帅出来,公主便气势汹汹地进了里间,迎头正碰上江微之。
他着官服,金玉带束着一把窄腰,眼神掠过,停在了霍枕宁的身上。
“公主驾临,所为何事?”他尚在公务中,掼常肃着一张脸,然而今次见了公主,眼眸中仍是多了十分的热切,于是伸手拉了一张椅子,让公主坐下。
霍枕宁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圈椅上,趾高气扬地点了点身旁一脸茫然的状元公卓鸣珂。
“探花不够,状元来凑。今科状元亲自邀约本公主出宫研习经史,还不快点盖章。”她得意洋洋地用下巴示意江微之拿印章来。
江微之唇畔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漫不经心地接过木樨手中的白鹿纸,放在手里也不看,眼光凝在公主的面上。
“状元公既然进来了,又何必再出宫。公主便在书院研习吧。”他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将公主挡了回去。
霍枕宁哪里能这么容易被他打发走,她强词夺理,说的是振振有词。
“说的容易,本公主学习是要讲究氛围,在宫里我研习不下去。”她耍起小性子来,不依不饶,“总之你快些盖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妄图拿捏我。”
江微之气定神闲地坐回了首纹案前的椅上,斜睨那状元公一眼,道:“为状元公看座。”见卓鸣珂忐忑而坐,这才向着公主发问:“公主今日是否一定要同状元公出宫?”
霍枕宁不假思索,点头称是。
“不仅要同他出宫,还要同状元公一同游湖吃酒,赏月赏花吟诗作对,今日三月三上巳节日,本公主还要同状元公一同放河灯,畅谈一番。”
江微之长长地哦了一声,再度去问她:“公主还想同状元公做些什么?”
霍枕宁冷不防被他一问,皱着眉头愣了一下,又瞪大眼睛信口开河:“放完河灯还要去东内大街吃糯米莲藕、酱鸭头,接着再去茶坊喝茶听曲儿……”
霍枕宁一边信口开河,一边偷眼去看眼前的江微之。
他泰然自若地倚在那椅上,听的认真。
见公主停住了,他慢慢等了一时,才语音带笑,向着公主说:“好。”
好?
好什么?
霍枕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解其中意。
而一旁的状元郎卓鸣珂听着公主的一番话,心中忐忑极了。
这明显是瞧上了他啊,他不禁在这殿前司的大屋子里找柱子,可是委实又怕死,正两难之间,却听这清俊若孤松的殿前司指挥使语音带笑,扬声道:“抬上来。”
话音将落,便有两位兵士抬了一面牌匾而来,其上红纸为底,以金箔书写了八个大字:军谋宏远,堪任将帅。
又有一人拿长/枪,一人拿提名录,威威赫赫地走上来。
郑敏接过提名录,走近公主,躬身为公主打开,恭敬道:“殿下,您请看。”
霍枕宁眼力颇好,一搭眼便瞧见那名录第一页第一列,就是江微之的名字。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郑敏指着那一列,恭谨道:“这里是嘉祐四年的武殿试提名录,这第一页第一列第一人,写着:第一名,江微之十四岁,马箭中十矢地,开弓十六力,舞刀一百二十斤……”
那文状元卓鸣珂听完立刻肃然起敬,拱手道:“久闻殿帅武艺超群,未曾想竟是嘉祐四年的武状元,听闻每四年一次的武举由乡试到会试,大约有三万人之众,殿帅能从其中脱颖而出,实乃是雄才盖世啊!”
霍枕宁扶额。
敢情他那句好,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江微之夷然一笑,笑容竟似点亮了这阴森肃杀的殿前司衙门。
“公主,此时不过酉是三刻,车已备好,您请吧。”
霍枕宁从椅子上跳起来,狐疑地走到那面书写着“军谋宏远,堪任将帅”的牌匾,鄙夷道:“如此浮夸的牌匾,一定是你自己偷偷做的。”
江微之一笑,向侧方拱手,恭谨出言:“这八字乃是圣上亲笔,公主觉得浮夸?”
霍枕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一顿足,气急败坏:“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出去玩儿。”
江微之眉眼有笑意氲氟,语音中带了淡淡的笑:“三月三,清夜无尘,东内大街开了庙会集市,花灯糖人、龙须酥茯苓饼,东内湖上河灯璀璨……公主若不想去,那便只能等明年的三月三了。”
作者有话要说:碧螺春味的棒冰,拿去拿去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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