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没说过喜欢呀。
霍枕宁站在帐门边上儿,悄悄地把自己挪到了眼前人的身旁。
长发逶迤在侧,抱膝而坐,笑意只显露了一分,便又隐去了——这样的时刻,笑是最不合时宜的。
她歪着头去看他,像是看一颗星。
江微之把道理掰开揉碎地,说给她听,到底是见了一些成效。
他定了一定神,掀开被欲起身,霍枕宁按住他的腿,诧异地问他:“才好,做什么去?”
江微之眉间聚了一座山,阴郁清冷。
“我不相信父兄会死在这里。”他掀被而起,却因起身动作太猛,有些目眩,闭了一时眼睛,才缓过来气,“封龙岭纵贯东西,绵延上万里,其间有数十座山头,层峦叠嶂、万壑绵延。”
临时而建的牛皮帐低矮,江微之刚站直,头便抵到了帐顶,不得不再次坐下。
“父亲驻守边塞二十年,和蛮军交战无数,不会束手就擒。”他沉吟一时,脑中却回想到了昨夜看到的那凄惨诡异的一幕,“父兄一定还在这山里。”
霍枕宁轻唤木樨并兰桨等人进来,又叫来戍卫的士兵进帐撑起帐篷。
兰桨身为公主的贴身宫婢,自然要为公主整理一番,木樨却挥手示意她侍候江微之穿衣。
兰桨自然而然地上前,服侍他穿衣,并打来热水为江微之洗漱。
霍枕宁在一旁心中微叹,“我听闻这封龙岭下,驻扎了四万各部精兵,都在搜寻国公同几位将军的下落……”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清亮的嗓音在帐外响起。
“人再多,心不诚有什么用?来了四日,每日派出去几千人,又有什么头绪了?”这声音一听,便是那女将军海镜,“公主,外头飘了雨,您要不要出来看看?不想看的话,出来也行。”
霍枕宁本来紧绷的一颗心,瞬间放松了几分。
“你和姜鲤打架,谁赢了?”
江微之在一旁听到姜鲤的名字,眉心一跳。
姜鲤乃是侍卫亲军步军的指挥使,肩上之担重中又重,圣上既派他而来,其心有多忧,可见一斑。
大概是和姜鲤打架,又输了,帐外头好一会儿没吱声。
“公主的赏银烫手,末将不敢拿,便宜姜鲤鱼那小子了。”
霍枕宁一笑,还未说话,便听海镜又在外头闷闷不乐地说,“驸马爷,您好好儿的别跑了啊,您的父亲和兄长,包小妹身上。”
没声儿了。
霍枕宁偷着乐了一会儿,仰头去看江微之。
甲衣质硬,触手冰凉,衬的眼前的青年将领愈发地清俊。
兰桨为公主奉上一盏热茶,又为江微之奉上粥食,笑着同公主说:“殿下,这海将军真是有趣的很,驸马爷都叫出了口,赶明儿您兰台选婿,选着谁做驸马还不一定呢!”
江微之眉心又是一跳。
兰桨掼来口快,说完吐了吐舌头,偷偷看了看江微之的脸色。
还好还好,没什么反应。
霍枕宁一颗心满是江微之,听了兰桨的话,歪着头问她:“驸马早就选定了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嫁人呢?”
木樨笑她,“您就这么想出降?”
霍枕宁捧着热茶,水汽腾了一脸,眉眼融融的,尤其的动人。
“对呀,嫁了人,我便能可劲儿地花驸马的钱,住驸马的屋子,乘驸马的车子,不叫爹爹操心。”
江微之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用饭,不动声色。
木樨又笑公主。
“便是江都一城的赋税,公主已是富甲天下,为何还要花驸马的银子?”
霍枕宁深明大义,义正词严。
“爹爹给我的土地、汤沐邑里收取的赋税、皆是民脂民膏,本宫岂能安然受之?自然是花自家的银子才心安理得。”
都说家天下家天下,如今是霍家的天下,花谁的银子不是自家的呢?
木樨听闻了这番话,不禁虚情假意地恭维起来:“果然经一事成一人,公主长大了。”
江微之沉重的心多了一分轻快,他耐心地进了早餐,细细地净了手,这才站起身,掀帘欲出。
霍枕宁唤了一声江迟,后面的话却迟疑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微之的心,忽的有几分悸动——大抵是那怔忡之疾还未好透。
他眼望着帐外的涳濛山色,清清朗朗地落下一个字
“好。”
帐帘落下,许久才有马蹄踏踏,想是他骑马走了。
霍枕宁不禁陷入了沉思。
好什么?
没头没脑的,他说话怎么就那么费劲呢?
木樨唤了一声公主,莞尔一笑:“驸马呀,觉得此事甚好!”
既然千里迢迢来到此地,那便是要做好多待几日的准备,霍枕宁昨夜至今,只得些清水净身,早已浑身不爽,听闻那瓦桥关内,肆铺云集,便命姜鲤护卫着,乘了马车往瓦桥关而去。
瓦桥关才解了围困,然城中仍哀戚一片,霍枕宁乘的黑楠木马车一路行在萧条的街市,看见路边尚有未来得及收敛的尸体,有些妇孺相偕着悲泣而过。
霍枕宁不忍再看,在车中静坐。
一路到了县驿,那驿馆上头挂这匾牌,上书“瓦桥关县驿”,围墙却是夯土堆的。
那县驿破败不堪,那驿馆的驿丞姓陈,领着几名驿夫在堂下迎接,口中道:“不知贵客前来,小人已安排上厅歇息。”
陈驿丞见这马车华丽,其后又有护卫随行,心下忐忑,待那高头大马上的姜鲤下来,气宇轩昂的,愈发的惶恐。
姜鲤不耐寒暄,木樨下车,和缓了声气儿道:“多谢驿丞。”
兰桨下了车,扶了霍枕宁下车,那陈驿丞哪里见过这等雍容之人,一颗心在胸腔里待不住,膝盖一弯,跪下便道:“贵人大安。”
霍枕宁不以为意,木樨叫了声起,自腰间绣囊取了一颗金豆子,给了他。
那驿丞结结巴巴地跪下,心中不禁揣度:“这来的到底是何方的神圣。”
乡野之地,便是上房也是一片简陋,到底是个容身之所,木樨同兰桨烧水为公主沐浴更衣,待收拾齐整,已是暮色四合,鸦雀还巢之时。
霍枕宁惦记着山里的江微之,匆匆自驿站而出,还未及上车,便见那夯土围墙外头,一列的缟素之妇哭泣着行来,其中一位老妪怀中还抱了个襁褓娃娃。
她停驻在那里,眼见着这些着丧服的妇人哭泣而过,心下有些意动,那一旁送行的驿丞小心翼翼道:“她们是从武州来的,儿子丈夫前些日子战死了,朝廷拨了抚恤金,她们却一分也没拿到,如今听说军队在这里打仗,一路讨饭过来,想问个说法。”
霍枕宁虽不懂军务,却知将士为国捐躯不但该拿抚恤,还应封赏,此时有些不解,姜鲤在一旁为公主释疑:“……不是上宪贪墨,便是被人冒领。”
霍枕宁见不得凄苦,命木樨上前去问,木樨细细盘问了一番,这才来回禀:“她们身上俱有路引文书,又有相公儿子的名字,不似作伪。”
霍枕宁便命木樨给了她们银奖先安顿下来,自乘车往封龙岭而去。
在车上她有些疑惑,去问木樨:“他们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往后该怎么过呢?”
木樨叹了一口气,道:“左不过一个人撑起门庭,将孩子拉扯大。所以这些抚恤金十分的重要。”她想到了齐国公府的那一家子女眷,多说了几句,“您瞧那齐国公府,那样大的一个家业,便是国公这些年挣来的,若是国公爷真有什么不测,家里便多了三个寡妇,这日子还怎么过?推己及人,更要善待他人。”
霍枕宁若有所思。
她先前责罚那齐国公府的三少夫人程丹宜,现下想起来,倒有些歉意了。
她的丈夫在封龙岭下落不明,此刻的她一定十分的难熬吧。
到了封龙岭下,已然是月上密林、山色空寂。
那封龙岭下的营地上又燃起了篝火,随着山势起伏,火光密布。
姜鲤前去朔方军、河阳军的帐营询问抚恤金一事,霍枕宁同木樨坐在帐前的篝火旁,呆坐不语。
良久才有人声响起,高问公主安。
却是那朔方节度使常申之子,常少钧。
霍枕宁心下厌烦,并不作回应,站起身回帐,木樨拦住了他,常少钧手拿一纸,恭敬叩首道:“公主高义,那些未拿到抚恤金的兵士皆是我朔方军营下,因人数存疑,故而延迟发放,公主今日过问此事,臣便擅作主张,自掏腰包先犒赏他们,公主大德,实乃万民之福啊。”
帐中传出公主的声音,在寂夜里尤其的清洌冰冷。
“……犒赏我大梁的将士,凭你也配?”公主清冷之音,一字一句地说到常少钧的脸上,“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在本宫帐外称臣?”
常少钧一张玉面憋的通红。
他听闻公主连夜赶往封龙岭,为的是那新上任的河西节度使,心下又是不甘又是懊恼,想着如今驸马未定,还是要多在公主眼前博些好感,今日便以军令为由,一日疾行而来,又恰逢姜鲤过问抚恤金一事,正有理由而来。
他知江都公主娇纵蛮横,却不知蛮横至此,心里的屈辱感油然而生,可一股好胜之心却愈发的强烈起来。
他眼望着公主之纤长的身影,映在帐上,心下自忖:“总有让你哭爹喊娘的一天!”
嘴上却依旧自称为臣,恭敬而言:“公主教训的是,是臣的疏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朔方军乃是陛下的一支利剑,护佑大梁、护佑公主,责无旁贷。”
霍枕宁懒怠出言,脑中忽的闪过一人。
那极丑极丑的兵士,在护国军中任职,同时也出现在那日常少钧出现的北岳寺,这两人之间,究竟又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更的晚了。
夜里还有一更。
也没有及时回复留言,抱歉抱歉。
至于大家说的文案问题,在此有一个集中回复:
故事的梗概、脉络不会改变,最多会调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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