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圆馆的窗子里,有一斗星子,拥在细细的月牙儿身旁,莹莹生光。
公主捏着被角,闭着眼睛——可乌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分明还在笑。
木樨轻轻地过来,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拍她,笑的莞尔。
终于如愿以偿了啊,若是皇后娘娘还在,该有多高兴啊。
八月二十一是公主的正日子,陈太后亲自主持公主的笄礼,又请了公主之师芩大家为正宾,宣太妃为赞者,又有执事三人捧发笄、发簪、钗冠,再有乐者抚琴相合。
地点选在了文园狮子林中的梳星台,公主长发如瀑,垂在身后,一袭淡衣秾纤合度,由兰桨扶着上了玉阶,陈太后满眼的慈爱,念了溢美之词,再由芩大家为公主挽发插簪。
因是天家女儿,又在北宫,观礼并没有请来太多人,不过是齐贵妃并霍曲柔,客居冀州的云阳长公主,以及一些嫔妃亲眷罢了。
礼成,皇帝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女儿,眼眶有些微湿。
他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芩大家自江南赶来为你插簪,为表感谢,你将那一篇‘鹿鸣’弹给芩大家赏评,也请列位都瞧瞧公主的琴艺。”
霍枕宁本是高高兴兴地,听了此言,僵在原地。
哎,也不知道自家爹爹有什么毛病?只要客人一多,就把她拉出来献艺。
回回弄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也不敢说公主献的不好是不是?
观礼的吃着茶,饶有兴致地看着江都公主,艰难地走向了那一架名叫“绕梁”的古琴。
于是这一场演奏,抚琴者面如死灰,听琴者如坐针毡,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住。
只有皇帝一人,闭着眼睛颇为享受——果然是亲生的。
只是听到后来,那明显乱七八遭的琴音,皇帝也忍不住了,黑着脸叫了停。
霍枕宁尴尬地站起,芩大家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一场及笄礼终于结束了。
宜州公主霍曲柔吃了大姐姐及笄礼上的酒食,握着母妃的手便回了寝宫,由着宫婢将钗环卸下,这才轻声细语地说道:“母亲瞧那候选上,哪一个最好?”
齐贵妃素来是个谨慎有分寸的,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凭你父皇给你筛选,再去东华门城楼去瞧一瞧,总有个把相中的。”
霍曲柔扭捏了一时,细声道:“……我倒瞧着大姐姐那名册上,朔方节度使之子常少钧,甚是合女儿意。”
齐贵妃深深地看了霍曲柔一眼,和婉道:“这人你想都不要想。狼子野心的,没得把自己嫁到火坑里。”
霍曲柔失落地垂了眼。
江微之,到底还是遂了大姐姐的心意,看开强取豪夺这事儿,大姐姐是做的及其熟练的了。
公主及笄之后,皇帝便选了一日回京,而江微之领了河西节度使的职务,往任上去了。
转眼便秋风萧瑟,快入冬了。
皇帝已回京数月,因北蛮耻于蛮将赫舍兵败代县,于二十三日集结二十万人马包围了瓦桥关。
瓦桥关守将张簧派兵奇袭北蛮大营,被北蛮将军耶律贤才击退,围城十日,北蛮久攻不下,瓦桥关官兵早已疲惫不堪。
边境告急,皇帝命朔方节度使常申、幽州行营都部署曹宣前去增援,被北蛮阻于瓦桥关东,大将军江燕安率两万护国军赶到,在瓦桥关西被耶律贤才截击,二十万对上两万,江燕安无奈退守封龙岭,蛮军一向视大将军江燕安为死敌,将封龙岭守的密不透风,意图剿杀。
边境的加急战报一封一封地往京里报,皇帝调兵遣将,却敏锐地发现了,齐国公江燕安的两万护国军,两日都没有动静了。
这一日的寅时三刻,晨鼓将将敲响,帝京的东城门被缓缓地拉开,自那城门外已然冲进来两匹马,那两匹马上,皆驼了两个满身是血的血人。
城门的守将还未及出声,那两名血人的其中一人已然高举令牌,高呼:“此乃护国军的军报!”守将看清了他们手中的令牌,默默放行。
有早行的路人被马蹄惊得振作了精神,捂着胸口惊骇了许久。
那血人一人姓裘名醒,一人名诸名赢。
两万护国军被围封龙岭,六支先锋敢死队,就跑出来四个,两人去往河阳求增援,他二人一路疾驰,一个顿都没打,进京传递战况。
二人行进那东城门,再进武定门,在那一间早点铺子停了马。
那诸赢全身无力地自马背上跌下来,捂着肚子便喊:“裘四哥,我肚子里绞痛,怕是饿坏了肠子……”
裘醒报信急切,却也知晓一日一夜没吃没喝,实在难受,顿了一下,翻身下马,将诸赢连抓带拽地,拎进了早点铺。
那肆铺还未上人,掌柜同小二哥看见两个满身是血的兵士,却也不惊讶,同那诸赢对了一眼神色,便上了包子胡辣汤等吃食。
待吃饱喝足,那裘醒站起身便走,后脊背一凉,旋即是彻骨的刺痛。
一柄清岗匕直没入裘醒的勾心,还未待裘醒反应过来,匕首又在他的后心搅动。
到底是铁血兵卒,裘醒挣扎着回头,瞧见下手之人却是自己的同袍诸赢。
那诸赢一脸血迹,却仍能看出来极丑的样貌。
“诸弟兄,这是……因何……”裘醒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怒睁了双目,问出了疑惑。
诸赢将刀子自裘醒的后心拔出,再一捅,面无表情。
“对不住了,好歹让你吃饱了。”
裘醒睁着双目,就此死去。
那掌柜同小二哥便去移尸体,诸赢不换血衣,自去二楼歇息,饱睡了几个时辰,待出得早点铺之时,已是未时三刻。
他翻身上马,脚夹马肚,口中吆喝一声,打马往枢密院而去,作出一脸焦急和疲惫的样子,急见了枢密使杜元礼,杜元礼见这突围出来的先锋兵一脸的焦急,便马不停蹄地领着,往禁中而去。
一路豁免,由老中官引着,往紫辰殿而去。
只是行路匆匆,这一行人才刚走至那殿前的天街,便听有步辇迎来之声,竟是江都公主的车驾。
她为爹爹送了一盏补身的粥,恰巧经过了这,不过是三个外臣,平日里也就匆匆一瞥而过,今日霍枕宁却多看了几眼。
一位中官平平无常,一位大臣沉稳妥当,可是那浑身是血的兵士却让她十分的不安。
那股子沉锈的气味儿带着血腥气直入她的鼻端。
是这个气味。
霍枕宁扬手停轿,轻轻下了步辇。
越贴近那气味,那日落水时的恐惧愈发地强烈,她站定了脚,手紧紧握着一旁木樨的手。
“抬起头,叫本宫看看。”
诸赢心如明镜。
他不怕公主认出他来。
他正需要有人来拖些时间,甚至来做那个替罪羊。
他抬头,满是血迹的脸上看不出形貌,可那一双深目鹰眼却深深地刻在了霍枕宁的脑中。
霍枕宁脚下不稳,微微晃动了一下。
木樨扶住了她的手。
“你叫什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有些紧张,也有些愤怒。
未待他回答,枢密使杜元礼颤颤巍巍地回话:“回殿下,他是护国军的先锋,有紧急战况上报天听,还请公主通融!”
霍枕宁心中愤怒至极。
这人分明是个极奸恶的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进的紫辰殿,万一对爹爹不利该当如何?
她紧张地握住了木樨的手,气势却不减。
“杜使君,此人曾在北岳寺推本宫下水,意图谋害本宫性命。本宫不能让他去见爹爹。”
杜元礼心头一片焦急。
这大公主是出了名儿的刁钻无礼,那诸赢身上带着护国军的救命战报,公主多耽搁一时,护国军便多一分的危险啊!
他同那诸赢对看了一眼,诸赢一脸的茫然失措,他叩首求饶:“公主,护国军多日无音信,此人便是带来了护国军的战况,还请公主不要刁难臣下。”
霍枕宁心中暗恨,木樨却握了握她的手。
“杜大人,你快将他带去吧。”
杜元礼如释重负,老迈的身躯在地上向公主叩首,携了那诸赢便往紫辰殿中而去。
霍枕宁见诸赢要走,心中早确定他是那推她落水的首恶,此心中愤恨,扬手叫应大虎道:“掌他十个嘴巴子,再放他走。”
应大虎撸了袖子领着人就上去了,朝那诸赢脸上狠狠地招呼了十个耳光,这才回来。
霍枕宁看着那诸赢的背影,心里发怵,吩咐应大虎:“去知会侍卫亲军的姜鲤,让他即刻去护卫爹爹。”
应大虎应了声便去了。
霍枕宁握住了木樨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姑姑,是不是那人,是不是他推的咱们?”
木樨点了点头,沉思一时道:“是他,那双眼睛,一看便是,还有他的那股气味,忘不掉。”
霍枕宁急的直跺脚:“他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对爹爹不利!江迟去了河西,也同他商量不得。”
木樨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陛下那里护卫的紧,不会有什么事。公主不放心,咱们去瞧瞧。”
霍枕宁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步辇,到了紫辰殿外。却被侍卫拦了下,只说殿中机要,公主不便入内。
进不去倒无所谓,只要爹爹事,那便放心了。
霍枕宁同木樨便慢慢地回了仁寿宫不提。
第二日,便传出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大事。
齐国公江燕安领两万护国军,被二十万蛮军围困封龙岭,六支先锋军突围报信,只活了一个名叫诸赢的兵士,诸赢一路马不停歇,一身血衣,遍体的伤痕进宫报信,却因江都公主无端刁难,罚在禁中下跪几个时辰,贻误了军情上报。
护国军两万人马尽被歼灭,齐国公江燕安同自己的两个儿子,领了一队先锋突围,失踪在茫茫的封龙岭。
有说是被北蛮活擒,有说死无全尸,也有说国公爷命不该绝,一定逃出生天。
而北蛮却昭告天下,大梁的战神江燕安,已被斩首。
此事一出,霍枕宁顿成罪魁祸首。
一时间,国中人人唾骂,朝中更有大臣撞柱,欲为齐国公伸冤,为那枉死的护国军伸冤。
圣上伤心之余,加派部队去封龙岭搜寻国公的下落,也几番为女儿澄清,哪里又有人信呢?再加上那枢密院的枢密使杜元礼的一言不发,国中怨声载道。
江都公主百口莫辩。
作者有话要说:加快了进度,一些日常不想写了~
这一章走剧情,仙女们耐心看。
比心。
本文架空,想到什么写什么,不严谨的地方请勿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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