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致赏斋中,自那龙案上直摔下一杆白玉光素斗笔,玉石击地,清脆利落地碎了。
一整个书斋的宫人们静默无声,悄悄地将头又低了几分,阮行用手势命人将那笔,一块块地捡起来,这才小心地去问圣上:“……陛下若是气不顺,要不骂奴婢几句?”
皇帝肃着个脸,一双如炬的龙目蕴含了些许的怒气。
“……这个撮鸟,朕不过瞧他实诚,才提拔了他,朕一个月给他发三百两的俸禄,一百石的禄粟,他倒养出这么个玩意儿,吃狗粪的腌臢东西,老子活剐了他!”
“巾帼英才?不栉进士?什么玩意儿也敢在外头自吹自擂?”皇帝破口大骂,把头偏向阮行,问他,“你向来实诚,说说,这女子同大公主相较,谁更出色些?”
阮行诚恳作答,一点都不似作伪。
“奴婢的皇爷爷呢,您说什么呢?大公主那是什么人?那是九天上的玄女下了凡,给您这明君做闺女来了,岂是凡人能比,单把那人的名儿放在公主边上提了,那都是辱了殿下!论相貌、论长相、论心性品行,论才学,那都是顶顶优良的,公主若是男子,陛下千万得封个冠军侯才是。”
皇帝听的目瞪口呆。
胖梨是个好孩子,打小就嘴甜,哄的他这个爹爹无有不应的,长相没的说,继承了他的龙章凤姿,品性呢,也是一等一的善良正直,只是这才学从何说起?
阮行有点不诚实了。
皇帝板着脸说他:“其他两个说的还算合衬,只这才学一样,公主倒谈不上优良,不过小有才学罢了,”他又问阮行,“把北宫管宝库的叫来。”
于是那北宫管宝库的杜中官,站在了皇帝的龙案前,举着本宝册,开始一样一样地报给皇帝听。
阮行在一旁听着,心中啧啧——全是些珍稀宝物呀。
皇帝听了许久都没有满意的,皱着眉头道:“到底是北宫,朕竟然都挑不出一样可心的,”他思忖一时,看向了阮行,“我记得大前年月氏国献来的珍稀里,有一件嵌珍珠的宝石金项链,公主那时候小戴不住,现下应当可以了。”
阮行记得那嵌珍珠的宝石金链子。
多股金丝编织的链身上,穿着二十八个嵌珍珠的金球。
坠以雕刻大鹿角的红宝石和珍珠垂饰。
雍容华贵、流光溢彩。
当下便命人去取,到了晚间,皇帝便提溜着着宝石链子,往公主那嘉圆馆去了。
公主害了风寒,喝了一天的药,精神好了些,那大医夏避槿耿直的紧,拦在陛下身前便道:“公主害了风寒,陛下仔细别过了病,龙体若是受损,臣心难安。”
皇帝往寝宫里抬脚,安慰夏避槿。
“没事,你安你的,朕的女儿,还怕什么过病?”他唠唠叨叨地往里头迈脚,“太子和公主小时候,一病就病俩,朕也跟着害病,那时候不也是你看的病?”
一进去就瞅见公主跟窗子下蹲着,同璀错正下象戏。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直气的头顶冒烟,抬起脚来就想给女儿一脚。
霍枕宁警觉,一下子回过身,就看到自家爹爹的大靴子竖在眼前。
霍枕宁一把抱住了自家爹爹的大靴子,一边哭一边控诉:“女儿好好地在这儿下象戏,您做什么又要踢我一脚?女儿还害着病呢!”
皇帝心虚地摸摸后脑勺,作势踢了女儿一脚,又叫璀错起,嘴里头训斥霍枕宁:“你下的什么象戏?朕活了半辈子,头回见人一开局先走帅!可别丢人了!”
璀错笑的月牙眼弯弯,恭敬道:“陛下,公主才学着下,还不会呢!”
“便是蠢笨如猪,都晓得先把将帅藏家里头,你倒好,先把帅给扔出去了!”皇帝吐槽自家女儿,丝毫不留情面,“朕算看出来了,若是朕同你一起出去打仗,你一定先把爹爹给扔咯!指望不上!”
霍枕宁一听,倒委屈上了。
“女儿在爹爹心目中,就这么不中用吗?”她对天赌咒发誓,“爹爹富有四海,女儿的一切都是爹爹给的,也显不出女儿的赤心来,我听民间都说儿女孝不孝,端看人老时,等您老的不能动了,女儿服侍您,成不?”
皇帝闻言乐也不是,气也不是,指着女儿鼻子就骂她:“朕用你?朕多少好人不用,用你侍候?”他骂归骂,心里头到底疼女儿,取了那一串宝石金项链,递给女儿,“赏给你玩儿,爹爹
送你一句话,万莫为了不相干的人生闲气,自有爹爹收拾他们。”
霍枕宁将那金链子拿在手里头摩挲,小声道:“女儿自己就收拾了。”
皇帝默了默,也不知道如何说,良久才道:“你有爹爹,有祖母教导,是个极好的孩子,旁人说的话不要放在心里。”
霍枕宁忍了忍心泪意,轻轻地问爹爹:“爹爹,女儿死了会埋在哪儿?”
皇帝听了就骂她:“嘴里死不死的,怎么就这么晦气呢?”见女儿诚恳地看他,他叹了一口气,“爹爹再疼你,你也是要出降的,嫁了人,那便是人家家的人。”
下面的话没说,可霍枕宁知道爹爹的意思。
“爹爹,等女儿死了,想和您还有娘亲埋在一处,埋自己家里头。”她说着说着,泪珠子便滚落下来。“到了下边,女儿害怕。”
璀错听了,感怀心事,泪水也盈了框。
皇帝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沉重地点点头。
“才多大点儿的人儿,就想着死不死的。”他站起身,心里有些哀戚,也不知女儿是受了多大的打击,才会这么消沉。
他摆了摆手,看了眼一旁默默抹泪的璀错,又道:“丫头,别陪着公主哭了,朕赏你一对赤金镶宝石的镯子,一会儿就去宝库里领去。等你出嫁,朕也给你添妆。”
璀错跪地谢恩,眼望着陛下的背影,和公主又默默坐了半晌。
到了第二日,圣上的旨意便下来了。
孟九如,少条失教,以狂悖之言辱骂君女,以下犯上,当以大不敬论处,不赦之罪,念其祖父对社稷有功,免除死罪,鞭笞一百以儆效尤。
齐国公府虎威将军之妇程丹宜,识人不明,观心自省,罚茹素三月,不准出门行走。
此圣意一出,满帝京哗然。
多少朝臣之女拍手称快——一向凌驾于她们这些闺秀之上的孟家姑娘终于翻船了,喜闻乐见。
只是那程丹宜一并被罚,倒使得诸人都好奇起来,这二人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
参加过那日北宫宴席的,皆是贵妇人,她们不免告诫自家女儿,日后行事一定要谨言慎行,一个魏云扶,一个孟九如,那就是得罪大公主的下场。
至于那丧妇长女无教戒也一说,却悄悄地甚嚣尘上。
江微之耽于差事,甚至还没来的及同公主为自家求情,便等来了陛下的旨意,他心下暗忖,公主到底不是那般浑不讲理之人。
到了第五日,帝京又是一个重磅消息传出,宁王爷退了孟家的亲事。
众人皆心下了然。
孟九如被陛下这般发落,宁王再同她成亲,那岂非娶了个陛下都盖章少条无教的女子?
北宫的时日悠闲,天气很快便从酷暑中挣扎出来——快入秋了。
霍枕宁是八月末的生辰,过了生辰,她便十五岁了。
圣上又有旨意降下,要为江都公主同宜州公主兰台选驸马。
宜州公主三月满的十四,算是搭上了大姐姐的这一趟顺风车,只是这驸马怎么选,圣上那里还没有定论。
不过说起来,也就那些个框框架架。
家世好、相貌好、年岁相当。
只是帝京的闺秀们,最为惊诧的,却是江都公主竟然选婿,不是都传说公主心悦那齐国公府的四公子,殿前司副指挥使江微之吗?
便是齐国公一家的女眷,也都是奇怪极了。
齐国公江燕安带着两个儿子再赴边境,家中又只余下四位夫人,那世子夫人闵氏手里拿了一本账簿,看的一脑门子混乱。
“母亲,先前贵娘娘给您露了口风,只说小叔可以再选佳妇,结果您前脚相了魏姑娘,后脚人就将那魏姑娘给打了,要说尚主吧,可陛下怎的又要为公主选驸马?这真是蹊跷。”
周夫人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烦乱。
“陛下从前的一句尚主,生生将迟儿拖至十八岁,现下又说选驸马,帝心深不可测啊。”
那三少夫人程丹宜虽上月才被公主打过,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圣上不仅没怎么问她的罪,还火眼金睛发落了那孟九如,她心里痛快极了,隐隐的,也觉得公主并不像民间传闻的那样。
她听了婆母的话,有些不同意见。
“怕是小叔对公主不冷不热的,公主一颗心早就凉了,说不得这选驸马,便是公主的意思呢。”
周夫人也不同意,斥她:“少说两句吧你个祸害。”
二少夫人何氏轻声道:“帝京人才济济,圣上怕也是想为公主择一门佳婿,横竖咱家与公主无缘,且看着吧。”
周夫人心头一片晦暗。
说起来,觉得公主耽搁了自家小儿的亲事,又觉得江微之既不尚主,又能娶谁呢?
思来想去,倒还是觉得公主好些。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里关心我的小仙女们,我没什么,是家里人有些小小的不舒服,没什么事。
集中回答几个问题。
第一,江微之是否对公主的态度转变太过突然。
答:大概是作者笔力有限,本文对男主的设定一直都是,他从小就认识公主,直男一个,觉得公主烦,但其实他的潜意识里,是喜欢公主的,只不过他一直不知道。稍微有些觉醒的转折点便在于公主被马九银掳走那一回。
第二,齐国公府的女眷变得不明事理。
其实都是女人,看的都是自家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谈不上明不明事理。我很赞成biubiubiubiu的一句评论,就是公主若是同小江成了婚,那国公夫人也会护公主的短了。
齐国公府的女眷们和公主在婚后且有得看呢,大家不要急,本文,每个人都在成长和转变。
第三,关于亡国,其实也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般凄惨,惨的主要是男主。
第四,关于火葬场,男女主现在处于一个没开窍大傻子,一个瞎撩,撩完就跑。真正两人关系的转变还在后面。
第五,本文还是有点字数的,别急哈
今天一直码字,没来得及回复留言,谢谢各位小仙女的厚爱,比心*3*感谢在2020-02-1716:48:33~2020-02-1801:2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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