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枕宁不能出宫。
打被救回来那一日,一直持续到来日她出降,都不能再出宫。
否则就把腿打断,丢到中都老家去。
前儿圣上恶狠狠地下了这条只针对霍枕宁的这条禁令时,胖梨子抱着自家爹爹的大腿,腆着脸说:“能不能只丢过去,但不要打断腿?”
圣上近些日子因了国事操劳太多,此时捏了捏晴明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望望你现在这幅样子,快十五的姑娘家了,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你让爹爹说你什么好?”
胖梨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继续抱住爹爹大腿,缠杂不清。
“爹爹,这回我是以身涉险,查办了一桩大案,怎么就游手好闲了呢。”
这话不假,此案惊动整个帝京,自马九银归案,便陆陆续续有人将自家孩子认领了回去,其余无主的皆进了养幼院,待慢慢通告天下,再寻家人。
只是那寿养斋……
江微之来报,有确凿的证据证实,寿养斋的主人是端王。
寿养斋是他的别业,也是他宴请招待宾客的玩乐之地,相信朝中不少官员都去过此处。
皇帝蹙眉,陷入了沉思。
端王乃是先帝仅剩不多的几位兄弟,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若想动他,必有扎实的证据。
胖梨子见爹爹不理她,将一张肥嘟嘟的脸凑上去,笑的谄媚。
“爹爹,女儿快十五了,您不考虑给女儿挑个驸马么?”
皇帝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你不学好,我把你嫁出去祸害朕的臣子,于心何忍?”
胖梨子见爹爹一脸的如临大敌,愈发来劲了:“我是您生的头一个孩子,我不嫁人,后头的妹妹们怎么嫁?便是东宫,都不好娶太子妃。”
“谁说你是我生的,你是梨树上结的!”皇帝哪里肯上她的当,训斥道,“赶紧给朕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胖梨子哪里肯,抱住爹爹大腿不撒手:“爹爹您怎么这样?我和您说话,你东扯西扯的,一点都不疼女儿。”
皇帝将她从自己的膝盖上扒拉下去,撵她滚:“赶紧给朕爬走。”
霍枕宁悻悻地拽了拽自己的耳朵,果然趴在地上,像个癞皮狗一般地在地上爬起来,一边爬还一边回头冲着爹爹喊:“女儿领旨,爹爹记得,我还要江迟做驸马。”
皇帝恨不得自己没听到这一句。
特么的,上个月不是才说不喜欢那小子了么?
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这闺女是自己亲生的么?
话虽这么说,皇帝到底还是暗中命人去打听,问问那江微之有没有说亲事。
得来的答复是:敢跟齐国公府议亲的,都被江都公主给收拾了。
皇帝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这闺女真是自己亲生的吗?
他勤恳爱民、礼遇臣子,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混账玩意儿来?
且不说皇帝那厢有多精神分裂,这边霍枕宁与章璀错用罢了午膳,命人在太掖池边上绑了两架秋千,待在那悬空在湖上的蟠烟殿中午睡后,便出来玩那“半仙之戏”
霍枕宁哪里睡的着,翻来覆去的去想二妹妹方才说的那句话。
“江迟与那女子共骑,一同回家了。”
太气人了。
霍枕宁腾的一下子坐起来,璀错躺在那里,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胖梨:“你又想做什么?我是不会陪你闹的。”她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腿,嘟着嘴巴嗔道,“太娘娘赏的那顿板子,现在还疼着呢。”
霍枕宁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瞎说,你那顿板子我都替你挡着了,疼什么呀?”她一下子趴在璀错身上,笑她,“你是心疼吧,心疼我呀。”
璀错被她砸的哎哟一声,差点没吐出来,索性坐起身,和她摊牌。
“说罢,你又想做什么?明儿一早就去冀州了,小心圣上给你丢回中都。”
霍枕宁瞪着一双黑亮大眼,拨浪鼓一样的摇头。
“不行,江迟也要去戍卫北宫,我要是被落下了,两个月都见不着他。”
璀错无奈道:“北宫不似这里规矩大,届时一定会有机会和表哥说话的,干嘛一定要今日找他?”
霍枕宁嗷地一声叫起来:“我不,我心里砰砰砰的,做什么都没有精神。”
璀错便撑着头问她:“那你想怎么样,直说了吧。”
霍枕宁突然就动起了歪脑筋:“我看话本子里总有什么英雄救美,你说我要是给人轻博了,他会不会来救我?”
“我谢谢你了,大梨子,这世上谁敢轻薄你?”璀错毫不留情地破碎了她的想象,“前几日,不就是表哥扛着大炮去将你救了出来?你还要表哥怎么样?”
霍枕宁不理璀错,开始绞尽脑汁地想人选。
“你说我的亲戚里,谁比较适合轻薄我?”
璀错翻了一个温柔的白眼,想起了一个人来。
“你被劫走那一日,我认识了一个叫谢小山的,他是云阳长公主的儿子,算起来应该是你的表哥,此人说话不正经,第一面便问我婚配与否,一看就是个纨绔。”
霍枕宁拍手叫好,“就是他了,传他进宫来。”
于是,申时二刻,正在府里一边躺尸,一边被公主娘亲骂得谢小山,懵懵懂懂地进了宫,临了还跟自家母亲吹了个牛:“娘亲,您儿子有出息了,指不定出宫时就成了驸马都尉……”
话没说完,自家公主老娘手里的桃儿就砸了过来。
“在家靠公主老娘,若是成了婚还要靠公主老婆,你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给我滚!”
谢小山悻悻地去沐浴更衣,收拾的人模狗样的往宫里去了。
领他去太掖池的小内侍便是应大虎,谢小山见他木这一张脸不说话,哪里知道他是因了前阵子公主被劫,自家挨了一顿板子,所以不敢活络的缘故,于是同他说笑起来:“这位小中官怎么称呼?可知道这次殿下因何事召见?”
应大虎回说不知,谢小山便问他:“听说殿下近来要选驸马?”
应大虎心里头白眼要翻上了天,面上却恭敬道:“……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谢世子一表人材,怕是早已娶亲了吧。”
谢小山却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那便好,那便好,我已经有了心上人,若真是殿下瞧上了我,岂不是为难。”他又问应大虎,“仙蕙乡君可许亲了?”
应大虎正滴汗,听他这般问,脚下不停,恭敬道:“乡君在奴才们的眼睛里,那就是天上的仙女儿,奴才是地里的的草,哪里能知道仙女儿的事儿。”
谢小山一扬手,一个锦袋落在应大虎手里。
应大虎瞧着这谢小山不似那心思叵测之人,又生的样貌俊俏,手里接过了锦袋,这便热情了几分:“……太娘娘有意给乡君指婚,选定的那人听说是您的知交好友,龙图阁大学士的长子,叫做杜茂行的,世子爷您的人品相貌那是一等一的好,而那杜茂行据说比您还要周正些……”
话说到这里,却被谢小山无情地打断:“你说我好看就说我,提我的朋友做什么,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应大虎被怼了一脸,立时乖觉地闭上了嘴。
看出来了,这谢小山谢世子的心上人,是仙蕙乡君。
谢小山一路闷闷地随着应大虎往蟠烟殿去了,他进宫进的鲜少,自家母亲同今上不是同胞,并不是很亲近,逢年过节才往宫里头走动,乍见得这蟠烟殿的所在,不禁啧啧出言:“公主住的地儿果真如天上瑶池。”
其时暮色四合,太掖池烟波浩渺,一整个蟠烟殿不似寻常的宫殿那般肃穆,它架设在水上,湖水轻拂,烟水汽弥漫在宫殿周身,恍若仙境。
谢小山自那殿外往殿里看,殿内少女婉转脆声,一藕色一素白,身形轻俏闪身而出,那藕色少女生的一张出尘的脸,神色却是平易的紧,她笑的煊赫,向他寒暄:“你就是我那表哥?”
谢小山倒不是个见外的,见公主随和,便也应得爽快:“哎,表妹一向可好?”
霍枕宁见自家这个不常见到的表哥,相貌英俊的很,性子也是个极随和的,拉过一旁掩着袖子偷笑的璀错,道:“璀错,你瞧他也不生分,还问我好不好。”
自璀错一出现,那谢小山眼睛都不错的盯着她瞧,璀错被看的又是生气又是羞恼,当着公主又不好发作,一跺脚眼泪开始汪汪:“胖梨,他,他老看我!”
胖梨见璀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知晓她是真的窘迫,一把把她拉在自己身后。
“你做什么老看她,羞不羞?”
谢小山打小就和自家那个公主病娘亲斗智斗勇,学来一身无赖本领,此时笑容灿烂——偏他又生的俊俏,这一笑倒显出几分腼腆来。
“我心悦她,想娶她为妻,才一直不错眼珠地看他,这有什么可羞的?”他坦坦荡荡,好像生怕公主不治他的罪一样,“公主难道没有心悦的人么?”
璀错气的捂住了脸,跺着脚说:“你不许再说了!再说的话,再说……”
霍枕宁笑嘻嘻地接过璀错的话头:“再说就治你的死罪!”
谢小山却不怕,只看着躲在霍枕宁身后的璀错,换了诚意十足的语声道:“公主便是要治我死罪,我也要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我对仙蕙乡君一见倾心,乡君无需感到负担。”
璀错躲在霍枕宁身后不敢探头,霍枕宁却叹了口气,有些落寞。
原来一个男子真正喜欢一个女子,是遮也遮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