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米兰，仿佛已经进入了深秋，一连几天的降温让整座城市变得萧瑟起来，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在起风时下意识地裹紧外套。
然而坏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米兰时装周的热火朝天，大大小小的秀场中精彩轮番上演。各大品牌陆续发布了自家来年的春夏系列秀款服饰，时尚媒体们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秀场间穿梭，敲击着键盘预测新一轮的流行趋势。
此时，国际超模杜若蘅正在乱成一锅粥的秀场后台换装，她是法国时装品牌美露辛这次春夏大秀的开场模特，时装秀进行到一半，她还有两个造型没有走，上一套抹胸长裙的表面笼罩着复杂钩织起来的蕾丝，匆忙脱下时将隐形胸贴一起扯掉了。
“……”
圈外人看秀只看得到T台上的光鲜亮丽，谁又能料到一墙之隔的后台，下了场的模特们能有多狼狈。衣服鞋子乱丢一地，大家毫不避讳坦诚相见，在彼此眼里不过是活的、会动的人形衣架子。
“蘅姐，乔公子又来送花了。”助理小秋杵在一旁帮倒忙，怀里紧紧抱着一大捧娇艳的红玫瑰，看化妆师在杜若蘅脸上大力拍散粉，声音洪亮地汇报道，引得周围一众人投来或八卦或羡慕嫉妒的目光。
“啧，几年了？”
“两年！和我一样！”小秋兴冲冲地回答。
小秋加入ING模特经纪公司，从实习生做到杜若蘅的助理，已经过去了两年。小秋来了多久，乔陆森就追了杜若蘅多久。
别误会，这里的“追”指的是追星。
乔陆森很年轻，比杜若蘅小几岁，家境好工作也好，可以说是有钱有闲，不然也做不到追着她的行程全世界跑。
一直以来，乔陆森都以死忠粉的身份自居，守规矩得很，只追公开行程，抵制私生行为。但因为出现频率过高，跟杜若蘅和她团队的工作人员混了个脸熟，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乔公子”。
“两年了，还不知道我讨厌玫瑰。”杜若蘅凑近嗅了嗅，忍不住蹙眉，她着实不太喜欢香气浓郁的花。
小秋听了心虚地笑，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家姐姐到底喜欢什么鲜花。
不过这捧热烈怒放的红玫瑰，倒是与她刚换上的浅灰色绒面革小礼服十分相配，杜若蘅从小秋的上衣口袋里熟练地抽出手机，火速跟玫瑰花自拍了一张，图都没修就直接发了微博：
【坐标米兰，努力工作中，谢谢宝贝们的爱（玫瑰花）】
一个“们”字用得很精髓。
转评赞很快破万，基本上都是夸赞：
“前排表示被美了一脸，已失语……”
“我姐的生图就是能打！许愿有九宫格看～”
“蘅哥娶我！”
……
杜若蘅挑着眉按灭屏幕，准备上场，小秋这才记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没说，“对了，菡萏的人刚刚打电话来问，能不能去帮忙走开场？”
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菡萏？”
“就是你一直想合作、面试了五次、被拒了五次的那个菡萏。”
“……”
一米七九、倒V身材、肩宽腰窄、脖子以下全是腿的杜若蘅，向来是不少国际时装大牌的心尖宠，每逢四大都会时装周临近，日程都会被排满，此外还有一众独立设计师抢着预定她来走开场秀。
可就是这样一个能在秀场“大杀四方”的热门选手，偏偏在汉服品牌菡萏的主理人手下折了腰。
要说菡萏有什么了不起，其品牌从创立到登上国际舞台，仅用了短短五年。品牌旗下做符合形制的传统汉服，也做汉元素新中式礼服，并且与世界时尚圈瞬息万变的流行趋势融入得十分巧妙，是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国人也能看懂和欣赏的风格。
不过人家只做高定还限量，没有日常发售的款，杜若蘅对菡萏一见钟情，做梦都想穿一次秀款，就让公司去谈合作，不成想对方傲娇得很，一定要她亲自去面试再做定夺。
杜若蘅带着百分之二百的诚意去了，而且先后去过五次，可对方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她，理由是气质不合适，据说是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脸的神秘品牌主理人的意思。
后来，菡萏签了一个新人作为御用模特，那女孩子有着亚欧融合的面孔，可复古可新潮，柔和又有棱角，听闻是六国混血儿。
杜若蘅知道后都快气死了，什么意思！她这种正统的汉族脸不合适，混血脸就合适了？简直离大谱，主理人脑子瓦特了吧！
小秋当然知道这是她的雷点，哪敢多嘴，乖乖在后台等到收工，才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蘅姐，那你去吗？”
“去。”杜若蘅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要以德报怨。”
“亲爱的，你真美。”杜若蘅正打算下班，美露辛的首席设计师莎莉赶来和她贴贴。
莎莉是杜若蘅的好友，也是在她籍籍无名时曾给过她合作机会的伯乐。后来杜若蘅火了，邀约多如牛毛，但只要莎莉提出希望她能来为自己的新作品走秀，杜若蘅都会爽快答应，这也间接帮助莎莉坐上了首席的位置，两人算是互相成就了。
“原本想约你一起吃晚餐，可看你今晚还有一场秀，要不我们明天一起吃早餐？”莎莉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日程表，问道。
杜若蘅懵了，转头问小秋，“晚上不是没工作了吗？”
小秋还没开口，学过一点中文的莎莉听懂了，抢先回答，“中国的HANDAN呀，我看大秀预告海报上有你的名字，你不知道这件事？”
“……”
杜若蘅满头问号地看向小秋，“你什么时候回复对方的？我不是刚刚才同意吗？”
小秋也是一脸懵，“我还没回复啊。”
话音未落，手机就丁零当啷地响起来了，果然是菡萏的人打来的。
“小秋妹妹，杜老师怎么说？她愿意来吗？”对面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沉稳温柔。
杜若蘅直接回应道，“您好，杜老师表示愿意，但她想知道，为什么在得到肯定消息前，她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大秀海报上。”
“……”
对方沉默了几秒，估计是没料到杜若蘅会呛她，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只能实话实说，“我们主理人赌您会来。”
就这么自信？杜若蘅都被气笑了，“那我要是不去呢？”
“不，您一定会来。”对方语气坚定地重复道。
“可我还没试过服装。”
“没关系，不用试，主理人说已经改成您的尺码了。”
杜若蘅惊了，“他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对方没有理会，直截了当地通知，“我发定位给您，您六点之前来做妆造就行。”说罢，挂断了电话。
“……”
杜若蘅点开定位消息，朝小秋和莎莉晃晃手机，“一整个大无语，说主理人赌我会答应，而且已经将服装尺码改好了。”她挑起一边眉毛，“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尺码？”
小秋实诚地分析，“是不是因为你面试太多次，所以记住了？”
“……”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莎莉也认真思索了一番，郑重地问她，“如果我和HANDAN的秀时间撞车，你会选哪个？”
“……”杜若蘅心话，姐姐你就别来添乱了吧，一边揽住莎莉的肩膀，“当然选你啊，我的宝贝。”
莎莉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莞尔道，“那我开车送你去HANDAN的秀吧，我的宝贝。”
不同于其他时尚品牌的大秀，菡萏的后台可谓是井井有条，即将亮相的高定服饰被穿在半身模特衣架上，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展览”。
新一季菡萏主推宋制汉服，主题是莲花，色调基本以白、粉、绿为主，款式很多，但皆与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气质相符。
与其说这是一场时装秀的现场，杜若蘅感觉更像在逛博物馆，看着眼前一件件设计独到、做工精良的宋制汉服，不知道过会儿自己能有幸穿上哪几套，心不由得咚咚直跳。
杜若蘅出身于锦绣世家，家族中有不少“手艺人”，从小受到传统文化和艺术的熏陶，长大后又钟情于汉服，每每遇见这样的场合，都很容易上头。
莎莉也很兴奋，拉住她问东问西，“这些汉服，怎么和我之前看到的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莎莉手舞足蹈一通比划，杜若蘅也没搞明白，“等等，你从什么地方看的？”
“甄嬛传。”
“……”她都忘了，莎莉也是十级甄学家。
“汉服指的是汉族的传统服饰，甄嬛传是清宫戏，里面穿的都是满族服饰。”
莎莉疑惑，“不都是中国的吗？”
这么讲倒也没毛病，杜若蘅扶额，耐心地解释，“可中国有五十六个民族啊，大家的传统服饰都不一样。”
莎莉似懂非懂地点头。
“而且每个朝代的汉服也不一样，你看今天菡萏要发布的这些就都是宋制汉服，一般由抹胸、褶裙、褙子或比甲组成。”
杜若蘅指着一套青绿色、褶裙下摆绣着抽象荷叶纹理的汉服，说道，“我最喜欢这一套，看起来就很仙。”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轻浅的哼笑，“可惜，你穿不了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