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从残箫那儿骗来了药,看着他服下,用浸了水的白布,盖在他的头上,以降低温度。望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暖暖的,却又有些担忧和不安。
枪,极为贵重的武器。只有各国的王族才能拥有,就算是权臣皇商也无权使用。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中了枪伤,又是为什么自己默默忍受而不告诉他人呢?一直以来他都是个谜,一个又一个的永远结不完的谜。昨日由于紧张,没有细细的看,今日却发现他身上的伤又岂止是有几个,那几乎是一层叠一层的新伤换旧疤。到底是经过了多少的磨难,到底是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几次,难不成他把受伤当成了家常便饭?
“拓跋长涉,究竟是什么让你生无所恋,不好好爱惜自己呢!”我轻叹一声,抬头看见他特制的窗户外边,独挂的月亮。光芒柔和,分外迷人,只是终归可望不可即,太过遥远的距离便是钻心的苦涩和忧伤。如果你够不到你的爱人,我又何尝不是那望月的孤影,独自拉长。
几天之后,他的伤便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他说,我可不信,然而,却奈何不了他,只能作罢。栖陌回来了,我们两还是一起做着教书先生。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神出鬼没,做着他自己的事情。时常的他也会摘了他精致的面具,展露他精致的面容。我却再也没有听过他叫的那声苍儿,好像所有的事都像是没有发生过,那些个迷人的月夜,含情脉脉的月夜,本就是梦一样的存在。
可是我们似乎都不知道,有些事情,哪怕只是梦境,只要深深的记在了心上,一切都已不同。我们之间默契的假装没有发生,是谁都不愿意迈出那一步,因为情便是伤,何况他叫拓跋长涉,我叫云水白苍。
又是一轮娥眉月夜,劲风呼啸而过,已是初冬的天气了,毕竟是北国,处处透着的是冷杀。我捧着那琥珀酒壶,月下独酌。忽然兴致骤起,轻轻的唱起歌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散落在风里不知道要飘向何处去,再回头时却发现他已经站在我的旁边,傲然独立。他清浅的话语绵长而薄凉:“为何要唱着忧伤的曲子呢?还学会借酒消愁了?”
“酒吗?”我勾起唇角,“酒又如何,有茶也可!”
他挨着我坐了下来,风扬起他身上淡淡的酒香,浓烈而魅惑人心:“原来是兰国秋草,味道清苦而冷峻,小小年纪,怎么喜欢喝这种含悲的茶呢?”
我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自己也饮了一杯,缓缓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喜欢罢了,没有缘由!”顿了一下,我又笑着问:“你呢?日日喝的是黎国的美人酿,为什么喜欢那么烈的味道呢?”
他侧头,今夜的他没有戴面具,整个面庞周围晕染着柔和的光芒,盯着琥珀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幽幽的说着:“美人酿吗?谈不上喜欢,倒是这兰国秋草,的确不错!”
我浅笑,抬头瞅着那弯牙月,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她是因为酒才认识的。她是宫廷酿酒师的女儿,从小就喜欢酿酒。小时候我很贪玩,有一次我竟然冒冒失失跑到了酒窖,然后喝的酩酊大醉,结果就遇到了她。她很漂亮,聪明善良,而且酒量也十分好,每一次和她比试输的人都是我。后来她成为了黎国第一酿酒师,这美人酿就是她酿造的。”
月光太过浅淡了,以致于我看不见他的眉眼,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光芒,柔和的光芒,却还是出人意料的刺痛我的心房。也许真的是嫉妒心作怪,我出声打破了这份难得的美好:“北国的第一美人,摩戈的王后云霭最擅长酿酒,尤其是美人酿。没想到她竟然是黎国人!”拓跋长涉,原来这就是你最深的伤。
“是,最终他嫁给了摩戈!”隐藏的痛一旦释放出来就是一种翻天覆地的冰凉,谈不上刺骨,可是足够让周围的温度降低,笼罩在轻凉凉的空气之中,与释放它的主人共享悲伤。
我却受不了这样凄苦的味道,此刻的声音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的刺开了周围的的帷幔,硬是要让他直直的与空气接触,不留一丝丝保护的屏障。“拓跋长涉!所以你就妥协了!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嫁给了别人!既然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把她抢回来,何必在这里要死要活,独自舐伤!”我的声音不大,却也尖锐。我知道我只是找到一个出口,顺势发泄自己的忧伤。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怒的站起了身子,他复杂痛苦的目光像刀深深的刺入我的胸膛,听到的却是琥珀杯碎裂在地上的声响,那声音仿若来自我们同时碎裂的心脏。我却只能拼了命的不让眼泪流出,不让身子颤抖。“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就算我为她放弃了整个黎国,她还是会嫁给摩戈!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对,我是自以为是,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所有的所有我都不知道!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以为只有你的心会痛吗?那么我的呢?我就没有心吗?我的心就不会痛吗?你又凭什么把你的愤怒倾泻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泪水还是下来了,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汹涌。我只能埋头在膝,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任何人看到,才能够强撑着我那所剩无几的倔强和骄傲。我也知道我的话深深的伤害了他,我硬生生的拔下了他心上的那把匕首,不管不顾血液的喷涌,哪怕下一刻便是死亡。
风声卷走了刚才我们的争执,依然不知疲倦的刮着,拍打着人的身体,锋利如刀,现在留下的沉默已然成了刺骨的寒冷。一张宽大的披风覆在了我的身上,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语气恢复到了以前,不带任何情绪。却又带着更多复杂纠结的情感,让人倍觉沉重。“你知道吗?每一次,你的泪水都会让我不知所措,哪怕是你带着哭腔的梦呓!为何偏偏你用血月取出了那枚子弹呢?”
那句话他说的并不完整,当时的我没有听懂。我只知道说完之后,他回去了。而我喝了整整一壶的秋草,以致于再也没有一丝的睡意,便望了一晚上的月亮。后来如果不是栖陌,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晚我望了多久的月亮,他便望了多久的我。
他说,不知从何时起,我的泪每次都会敲打在他的心上,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早已霸着他的一丝一毫。他说,为何我用血月取出了子弹,为何我救了他,却也伤了他,那由于血月而变长了疤痕,竟然成了他终其一生的牵绊。他说,救了他的那夜,我在睡梦里哭的嘶声力竭。他说,梦里我喊着他的名字,我希望他留下,我希望他别走。我希望他不要受伤,不要因为别的女人受伤。他说,我哭着说,我爱他。
任是谁都没有想到,从此,他便喝了一生的秋草。
第二天,我病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难受的厉害,只好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任乾坤扭转,天地翻覆。梦里,我又一次看见了天莲,白墨相见,袅袅怅怅。还有那掩在白墨下的容颜,深长绵延的眸光,逐渐的清晰明亮,交叠重合成了拓跋长涉的摸样。我嘲讽一笑,他是桀月,可我不是墨朵啊!泪滑下,散开在眼角处,滴落入了鬓角,滋润了断不得的青丝疯长。
我仿佛置身沙漠,找不到方向,团团转转,以为下一刻我就会枯死在这里,化成一捧黄沙,随着风四处飘扬。突如其来的冰凉沿着额头传了进来,我看见天的那端坐落着美丽的绿洲,上苍,请你告诉我那不是海市蜃楼,不会转眼消散。我只好朝着它不断的奔跑,看见它慢慢的近了,又缓缓的远了,近了远了,可我永远触及不到。
就那样不知疲倦的追着,我缓缓的醒了,抬眼便看见天上温婉如玉的月亮。泪眼婆娑中的月亮,是落入水中轻轻晃动的月亮。水中月,最是动人最是虚。不想再看了,真的不想再看了,索性闭上了眼睛。
“醒了!”他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还带着些焦急,见我又闭上了眼睛,又急急的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说着便扶上了我的额头,“奇怪,烧已经退了啊!”
我打掉了他的手,淡淡的说着:“拓跋长涉,求你别再管我了!”若是在这样下去,我的病好了,心却不在了。
他也没有在说什么,转身出去的瞬间,我的泪再一次的倾泻而下,我无力的抹去了。真的很无力不是吗?明明不想让他走,可是却真的不敢见他,我只是不想再哭了。当他的气息再次靠近,然后铺天盖地的袭来的时候,我又一次的慌了,心里矛盾极了。就像那梦里的绿洲,永远抓不住,却又不想放弃,就那样傻傻的苦苦的追着跑。
“吃些饭吧,好喝药!”说着就要扶我起来。
我却还是执拗的偏头:“不要!你走!”
可是这一回他比我还执拗,端着一碗粥,舀了一勺就朝我的嘴边凑来:“别再闹了,听话!”那声音是我从来没听过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话,我愈发的生气了,扬手就把粥给洒了出来。“拓跋长涉,你到底想要怎样,你非要看着我狼狈不堪才高兴是不是?你放心,我云水白苍还没有那么傻,死不了!”侧头,不再看他,顺带的掩饰住了新生的泪。
他放下碗,竟然强硬的捏着我的下颚,强行的扭过了我的头,一边拭着我还没有来的及擦的泪,一边嘴唇含笑的说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都被你看到了,你的,就不许我看?嗯?还会发脾气了?不过你好像忘了,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得听我的,堂堂狼王亲自喂饭,你还敢拒绝,是嫌活的没意思了吧!”
这段又是戏谑又是威胁的话语,让我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直直的望着他。
见我这幅模样,他笑的更欢了:“昨晚你又碎了一盏琥珀玉杯,这一回你又要拿什么赔呢?”
我登时气急:“你,你……”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吞没在他温热的唇齿间。月光很柔弱,散开一阵的迷离,我呼吸一窒,只有激烈的心跳此起彼伏,他的和着我的。
“味道不错,现在你我两清了!”他低沉的戏谑声在周围飘荡,眼里的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亮,比月华还夺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