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夜已深沉,月亮爬了上来,竟然是满月。银色的月辉落在人身上,竟然是深深的凉意。侧头望着他俊美的侧脸,清辉散开在他的脸上,添了太多太多的忧伤,我不禁想人的心到底要承受多少的磨难,才能比月亮还冷,比大漠还荒凉。
“云水白苍?”突然,他好听的声音散落在了风声里。
“嗯?”我回应着,心蓦地柔软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不是兰玉,不是兰国公主,而是云水白苍。
“你究竟有多聪明呢?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呢?”他忽然笑着低喃。
我舒展开眉头,微笑着说:“因为我喜欢听故事啊!黎国的故事是最美的,美得让人心颤!”
“可是黎国的故事多是悲伤的!”他接着我的话,嘴角淡勾,带着无奈与自嘲。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太阳虽然落了,可是最后一刻依然极致美丽。夜里,望着月亮,还是念念不忘它的风华。”
他淡笑着坐了下来:“云水白苍今天你看到的不是墨姬而是我的血月吧!”
我也笑着坐了下来,任腿掉在崖壁上,自由的摆动着:“原来那把匕首叫血月,的确是个好名字!”
他回眸望着我,挑眉:“不觉得冷吗?”
“适合匕首!”我一手支着下颚,呆呆的望着天边的月亮。
他大笑一声,也望着天边的月亮,不语了。
过了一会了,我认真的问着:“你是黎国的王吗?”
风声划过,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悠悠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有些回忆过往的沉醉:“栖陌是黎国最小的公主,我是他的三哥,残箫是我们的小叔,整个拓跋王族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你真的是黎国的三殿下,拓跋长涉!”我惊讶的大叫。
他回眸瞪了我一眼:“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想把戎逻引过来吗?”
我吐吐舌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欢喜的说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我外祖母说,以涉字做名字的人,虽然道路坎坷,一生很是艰辛,可是却是个多情的人。走了那么多路,吃了那么多苦,只是一心一意的为了心上人,可是大大的痴情种呢!”说完我乐的哈哈笑,却忘了后面的一句话:“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多年后我都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犯了错。那首诗,太过熟练,因而脱口而出,外祖母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我自己胡乱编的,只是,一语成谶。
他望着那轮孤独的月亮,轻轻的说着:“是吗?”
我重重的点头:“能让三殿下一生钟爱的女子一定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风猎猎的刮着,我望着他依然盛满了愁的侧影,记起他说的话,他说女子如刀,他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说有桀月却无墨朵,我多么多么的想说除了墨姬,你还有血月。而多年后,我才发现,那把血月,才更加锋利,更加伤人,而我就是那把折磨人的匕首。
又过去了半个月。我闲着无聊,就和栖陌一起教小娃娃们读书识字,谷里的先生少,孩子们又不好出去,再加上孩子们都很聪明可爱,我十分喜欢这件差事。比起兰国宫廷里规矩严苛,等级森严的压抑生活,我过的十分的开心自在。我住的地方其实是在地下,是最为隐蔽,防护性最强的狼王殿。
其实我很感谢他,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很信任我,我在第三天就已经知道进出狼王殿的方法以及他的住处,同时还有很多重要人物的住处。对于一个要嫁给戎逻的兰国人他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这天栖陌离开了狼王谷,去了墨朵,那里住着栖陌的阿公,五年前正是他救了逃亡的栖陌。我正好上完课,有些疲倦,缓缓的往回走。手里捧着刚做好的云水酥,来这里之后,这是我最爱吃的点心。只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说不出来的压抑感笼罩在心头,惶惶不安,没来由的烦躁。
进了狼王殿,绕过了那些错综复杂的道路,来到他的房间。可惜今晚,他不在,没来由的失落涌上心头,手里捧着的云水酥却没有了吃下去的兴致。恹恹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便点了灯,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里总感觉有些东西让我喘不过气来,眼前仿佛有些胶粘的腥物遮住了视线,错乱交接着,让人心一片混杂凌乱。一个惊颤,竟然是直直坐起了身子,脊背渗出了冷汗。睁开眼睛,急急的喘着气,不去顾及那破碎不堪,看不清的噩梦,却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起灯,朝他的房间奔了过去。
那是我从没有过的慌乱。跑着的脚下一滑,似是踩到了什么液体,猛地抽回了脚,低头看了过去,拿着灯的手一颤,险些滚落下去。昏黄色的灯光下,映照着暗长的路,原本平整的道路上,斑驳错落着暗褐色的花,开的极致妖冶,却灼的人心神不宁。我自然知道那是血,我自然也知道那是他的血。
跌跌撞撞的奔到了他的卧房,却不敢抬手,让灯光射过去,真真切切的看到他此刻受伤的模样。
那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啊,那样的人怎么可以受伤,怎么可以让别人看到自己受伤。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洒落下来,他比谁都爱月,所以他特意设计让月光可以直直的射屋子来,直直的落在他的床上,让他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帷幔之中,恍惚到不似人间。
我甚至都不敢上前去打扰,深怕冒冒失失惊扰了酣睡的仙人。我甚至在想,这个男人的前世应该是英勇无敌的战神,却执拗的爱上了月神。所以才这般的寂寥落寞,所以在受伤的时候只会接受月光的抚慰。
走上前去,胸口那片嫣红就像是一把利刃,硬生生的把这片刻的绝美刺破撕烂到所剩无几。他略带沉重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身体蜷曲,手覆着伤口,鲜血在指间凝固冷结。
眼眶泛酸,眼泪就要扑簌簌的坠下,我却拼命的忍住。可是,当看到他伤口的一刹那,却还是没有忍住,竟是不争气的落下,他疼的闷哼一声,身子也轻微颤抖。
我惊得慌忙抹泪,转身燃着了灯,倒了一碗酒,很快的找到了些干净的白布,甚至还找到了些针线。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是枪伤。
我选择了血月,只因为他说过那个墨姬是女子,是会让他的心痛的踹不过气的匕首。我也不知道是怎样颤抖着手,拿出了那枚子弹,也不知道是怎样缝合住了那狰狞的伤口。我只觉得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浑身疲软,再无一点力气,甚至来不及洗去手上沾染到的鲜血,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却已经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有着浓浓的血腥气味充斥鼻腔。似是想到了什么的慌忙四顾,却发现旁边躺着的是虚弱的他,眼眸对上,令呼吸停滞的便是他仿若画里的容颜,栗色的碎发翻飞在他苍白的面颊之上,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早就料到,面具下定是让天地黯然的风华,却还是没有亲眼见过来的震撼。月光竟然还没有散去,薄薄透透带着与世隔绝的凉意,为他凉薄的气质里添了几抹忧伤,脱尘独立。
忽然想起栖陌当时讲的那个古老的故事,她说月圆之日,狼王化为人形。
那么今日今夜为哪般?
我轻轻的低喃,声音穿过纤薄月光飘忽出两个字:“桀月!”脑海里却是开遍了天莲。
似是听到了我的低喃,他睁开了闭着的眼眸。这是我第一次清楚的看见他的眼,清浅的光芒晕染开来,仿佛是浸在了千年寒潭里的宝石,有着说不清的凉寒,透着望不尽的忧伤,天生便是让人看着心疼,没来由的被吸引,没来由的沉溺,没来由的不再挪移。
他望着我片刻,眼带笑意:“没见过你这样治伤的,自己也晕了,害的我费好大的劲儿才把你搬上床!”
我恍然收回打量的目光,脸颊飞红,讪讪转头,嘟囔着:“哪里是个受伤的人,我看劲头足得很,早知道就不这样费心费力了,反倒让你打趣。”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这才看到我白色的衣服上还染着他的血,一簇簇的宛如极致开着的花,却让我寒意连连。四处还残留着血迹,散布在空气里,多少有些不适应。
于是,我回头看着他说道:“我去收拾一下!”
可是我的动作还没开始,他依旧悦耳的声音轻轻的传来,还带着淡淡的薄怒:“看来我不是被你气死,就是被你饿死!”
“什么?”我有些不解。
“你睡了一天了,难道不饿吗?”他直直的瞪着我,传递着此刻他的哭笑不得。
“一天?你说我睡了一天了!”难怪睡着的时候有月光,醒来的时候还有了月光,可不是睡了一天了。抬眸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些好笑,第一次见他表情丰富的面容,不由得心情大好,于是又接着问:“那你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哭的不省人事的时候!”他的眸子闪着亮光,戏谑一笑。
我却愕然不已:“什么!哭!我什么时候哭了!”
“真的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谁连做梦的时候都能泣不成声,扰人清梦!”也可能他是真的饿了,不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催促出声:“快去拿些吃的,现在你可是我的人!”
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那种暧昧,还以为他是在说我只是他绑来的奴仆。认命的转身,也没有看到他嘴角噙着得逞的笑意,回屋拿了昨夜买的云水酥。
再进来的时候,却发现他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惊人的烫手。还是发烧了,正在着急,准备找些药来,他却倏地睁开了眼睛,直直的望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避过他的眼神,开口道:“你发烧了,我去找些药来。这是云水酥,还算清淡,饿了就先吃些。”说着就要往外走。
手腕却被他扣住,由于发着烧,热辣辣的温度,直直刺入了心脏,让它飞速的跳动着,似乎马上就要崩裂而亡。
“苍儿,受伤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他温吞吞的声音,带着浓烈的蛊惑。
我一阵眩晕,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好怔怔的应着:“嗯,知道了,你还是先好好的睡一觉!”然后不再看他一眼,飞一样的离开。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浸没在月光里的他早已经没入我的骨髓,从此观月只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