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途

人们说沿着那条路,就会到达死亡的边缘,生命的绝地,可是,我不信,因为那条路的尽头,有一轮刻在心上的太阳。

那里有我见过最美丽的落日,那抹泣血的红色,孤傲的红色,是悲壮决绝的承载,让我的心在刹那之间爱上了这片无尽的荒芜与苍凉。于是我把我的青春,我的爱,我全部的生命泼洒在这片土地之上,被风吹散,随沙飞舞。

那里便是我的开始,我的归途。

那年,我十七。就在那个落满了金色叶子,变的灿烂的黄昏里,有人交给了我一张纸,算不得洁白,甚至有些泛黄,也许是它已经上了年纪,也许是残阳为它镀上了淡淡的色彩。总之,为着纸里的内容,我添了一抹笑,甜苦不知。

纸里的内容太过简单:“昔年昭君,今日诗材。”这是我的国王亲自写了交给我的,真是可笑。虽然我只是个陪公主念书的平民,学识算不得渊博,可我平时还是喜欢念念诗的,尤其是那句:“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既然要我做政治的牺牲品,又何必说的如此委婉!况且我不是明妃,我既不是国王的宫中之人,也不是国王的女儿,我更不需要名垂千古,为了霸占史册的一页而勉强了自己。没有人愿意做一枚棋子,我,也不例外。

随手一扬,纸随风而逝,随着夜的沉寂,埋没在了皇宫那修剪的整洁美丽的花园里。

穿过长廊,攀上台阶,我走进自己的卧房,随手提起了摆在床头之上的一本书,翻看了起来。那是一本写了很久的小说,不知道为什么会无人问津的摆在书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是一次在我打扫书室的时候,从最里角的一个暗格里掉了出来。暗格里的书多是一些稀奇古怪离经叛道的爱情书籍,文笔细腻婉转,就像是春日里暖暖的风,划开了年轻人的心湖,荡漾起一层涟漪。

应该有一位公主,偷偷的把它们藏在了这里,在这个极尽奢华的囚笼里,最不该有的便是爱情,一个公主只需要自己的城堡宫殿,疆土和子民。而我只是暗暗称赞自己的运气,竟然发现了一个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这本书我已经看了几个章节了,今天决定把它看完。故事讲述的是一位公主爱上了一个魔鬼。美丽的公主,凶残的魔鬼,世俗的顽固观念不允许这样的爱恋。代表正义的人们要杀死魔鬼,所以他们用公主作为诱饵,他们等待着痴情的魔鬼来救公主,然后他们会毫不留情的杀了魔鬼。

当冰冷的剑就要没入魔鬼的一刹那,公主倾身,与魔鬼紧紧的相拥。带着血液的剑锋穿破了他们的心脏,他们的血液两两相融,落在地上,开成一朵朵醉人的玫瑰。

我被故事感动了,心里波涛汹涌,再不容于世俗的爱恋也是美好的,令人心悸窒息。

我心情莫名,缓缓的要合上书,却发现书最后一页的空白之处有些浅淡的字迹,我把灯凑得近了些,不禁又睁大了眼睛。

那可真是一段美妙的话:“我生在一片精致的白色中间,可我看不见他们正义光芒的显现,他们虚伪丑恶,耍着数不尽的阴谋手段;我寻到一滴高傲的黑色耀眼,那里我看到了真真正正的道义和善,他真诚纯洁,高尚勇敢!可他为什么孤单?是人们将他抛弃,是人们对他施难,是所谓的光明使者让他饱受磨难。好吧,既然人们叫你魔鬼,好吧,那就让我勇敢向前!既然这样美好的你叫做魔鬼,那么就让我用全部的性命去爱你,我的魔鬼!”

这应该是那个偷藏书的公主写的,多么勇敢的公主,多么崇高的心,多么圣洁的爱!

我震惊于她的话语,久久不能停歇,索性披衣起身,立在了窗户旁边。窗台上摆着盆栽,我不喜欢花,这片国土上的花不是妖艳就是香馥,配不上素婉的秋季,让人迷恋。所以,我栽的是不认识的芳草,它随意生长,无花无香,嗅得到生命的气息,在夜风里带着清清淡淡的草味儿,凉意绵长,方能隽永。

不觉低声喃语:“我的那抹黑色,我爱的魔鬼,什么时候才能遇见呢?”是我祈求太多了吗?也许是吧,一个和亲的女子还在痴痴的寻找真爱,寻找那让天地颠覆的真爱,是不是有些可笑呢?

想到这里,我眉头皱起,明天等待我的应该是这个秋季里最为猛烈地一场风雨吧。

于是,我在自己的日录中简单的写了一句话:“好吧,既然命运这样让我难堪,那么我就拿它去赌一赌,拼它个天昏地暗,反正我不会任人摆布的,走着瞧吧!”

一时心情大好,竟然忘了关上窗户,虽然风呼呼作响,还是勉强睡了一个好觉。清晨的阳光射了进来,我厌倦的用被子遮了起来,迷迷糊糊的不愿起身。却听到一声恶心的铃音,暗骂一声,懒懒的起了床。

我不是奴仆胜似奴仆,天知道我为何碰到了一个喜欢早起的公主,催命似的日日要陪她早读。更主要的是我不喜欢她,因为她是一个标准的公主,是的,极其的合格。她谨言慎行,严格自律,从不放纵自己,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她在这个权贵的世界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这样的她只能让人作呕,因为她太过空洞,太过功利,没有思想,没有灵魂,这样的她让人可怜,因为她丢失了太多的风景,同样是十七岁的少女,她的世界却只有这个奢华的城堡,偌大的书室里她所受的教育也不过是学好做一个合格的木偶机器。

我不情不愿的踏着阶梯,一步一步的走向她的卧房。今天的步伐略显沉重,因为每走一步我都会意识到,我要面临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该死,他们竟然让我去和亲!

一会儿的功夫我的心里晃过多个方案,自然,没有完美的一个,艰难的选择了一个之后,这才叩门,施礼,缓缓走了进去。可眼前的场景,让我唯一一个出色的方案宣告夭折。

立在公主对面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不错的男人。此时的他正斜靠在书架上,手里拿着一本经典的诗集,以纯正的兰国口音津津有味的读着,声音很明朗,也很诱惑。突然让我想起兰国成片成片的郁金香,绚烂到迷醉了人的眼。青锦地衣红绣毯,尽铺龙脑郁金香,真是奢华的可以。

兰国的古诗词历史悠久博大精深。而这个男人念的是: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原来公主的名字取自这首诗!”那个男人,转身把书放回书架,不缓不急的说着,带着戏谑的意味。公主的名字是兰郁。

公主浅笑:“只是巧合而已,兰国种满了郁金香,所以父王起名为郁!”

“那么这位公主呢?”他朝着我问道。

我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纠正就听见兰郁优雅的声音抢了先:“她叫兰玉,玉石的玉!”

我恍然大悟,这是要让我做个替身,做一个假公主。

我不识相的开口,声音冷漠坚毅:“公主记错了,我叫云水白苍!”

公主皱眉,男子挑眉,讥讽一笑道:“看来我堂堂北国王子,竟然是配不上兰国公主的!”

“戎逻王子多虑了,白苍的文采相貌可是兰国数一数二的,做个公主绰绰有余了!”

没想到他是北国的戎逻,一个掌握着北国大半实权的男人,与北国现任国王摩戈分庭抗礼,大有夺得政权的可能。我嘴角微微勾起,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狂妄贪婪的男人。不过也好,以我对兰郁的了解,这样的男人,兰郁应该会动心的吧。

我大概的想了一下措辞,说道:“北国戎逻王子少年英雄人人皆知,十岁便能出口成章,文不加点,更是出了名的神枪手。十五岁独自居住在风冷古堡,不出一年原本荒凉偏僻的风冷小镇,竟然成为远近闻名的贸易重镇,如今风冷更是北国的重要城市了。二十岁挥师出征,一举收复了黎国,拓跋一族消匿于世。二十五岁依旧孑然一身的风冷王,怎么会配不上我们兰国最优秀的兰郁公主呢!”我得意洋洋,竟然忘了最致命的一点,从来都是锋芒毕露的人短命,我,犯了大忌!

本是想让兰郁对他心生爱慕,然后他们便两情相悦,各取所需。谁知道兰郁虽然心有所动,但她忌讳北国严酷的气候环境。而我的一番言语,却不知不觉的敲在了某个人的心上,以致于多年后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不是戎逻王子配不上,而是本公主配不上!”兰郁简单的应对着,已经变不利为有利,她的确聪明机敏。

戎逻嘴角简单比划了一下,出声:“本殿只要兰国的公主,其他的尽可随便!”说完便向外走去,在经过我身旁的时候,他顿了一顿,低语道:“你是唯一一个敢在本殿面前嚣张的女人!”虽然声音很低,可是我可以感觉得到还有一种玩味,一种挑衅在里头,刹那间,我大脑空白,不明所以,硬生生的怔愣了好几秒种。

我撇撇嘴,嘀咕道,今天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好像是兰郁吧!当即愤怒至极,抱怨书里怎么没有写对付这种男人的方法妙招,哪怕是一丁点也好啊,真是可恶。

兰郁翻了一本书出来,没有看我,声调依旧平淡,无波无谰的说着:“你虽然不是奴仆,可也要懂得最起码的礼节,以你的聪明,我不觉得你今天的行为只是无知。从明日起你便是兰国公主兰玉,远嫁北国戎逻王子为妃!”

我苦笑不已,我的命运最终还是由他人决定的吗,哪怕是想好了的不屈不挠,誓死不从。我静静的看着窗外干枯的树干,缓缓说道:“如果有一天,公主你爱上了他呢?不会后悔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问,只是直觉的感受到,兰郁会爱上他,而且是深深的,真正的爱,或许,她现在就已经爱上了吧,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爱?”她反问,回答的简单:“我的世界里没有爱!”

“你觉得我会就此认命吗?”我依旧不甘心。

“你别无选择,白苍,身份尊贵如我也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命运,更何况是你。我与你一起长大,我学会的东西,你也学过,你也该知道顺者昌逆者亡的道理。”

我再一次无语,景象定格,只有她抑扬顿挫的朗读声提醒着时间在流逝,太阳在移动。我和她不是朋友,我和她只是彼此互相了解。她说的没错,只是我不敢苟同,难道所有的坚信就这样的不堪一击,如此脆弱的被现实淹没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