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显摆

裴卿安慰道:“好了,莫哭,已经过去了。”

唐泉:“嗝……恩师……见谅,学生忘形了。嗝……恩师和殿下大恩大德……嗝……”

裴卿打断他的话道:“不必多言,你要说什么为师都知道;刚做完手术莫要过于激动,需安心静养,刀口才好得快。”

“饿不饿,喝碗乌鱼汤。”

立刻有人端上乳白浓香的乌鱼汤,术后病人要补充营养,但又有诸多忌口,裴卿早就交代厨房,早早就准备好了适合开刀后的病膳。

乌鱼汤很香,一看就很有食欲,唐泉有些不好意思,他没力气,自然是边上助手太监一口一口的喂他嘴里。

这是第一次被人伺候着一口一口喂食,且伺候他的人是……宫里来的。

太监,不就是宫里的吗?

饥肠咕噜的他大口大口的喝着,一边想了很多;

唐泉家境平凡普通,但爹娘有极有远见,全家人供他一人读书,盼望将来他能出人头地。

他有一长兄,一胞弟;他们三兄弟都是哥儿;

哥儿将来是要嫁人的,他爹娘没有儿子,被人瞧不起,因为家里没有男人支撑。

唐泉从小就有不服输的精神,当今圣上尚且鼓励哥儿读书,于是他开始读书。

但古代要出人头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聪明,你喜欢读书,但你缺乏资源啊,这时代可不像二十一世纪,只要你想要读书,至少教材书本老师都一样。

这时代读书有极大一部分依赖于资源,就算能弄到书,但老师呢。

唐泉没有资源,考了几年还是个秀才,幸好秀才之后官府免去唐家赋税,唐泉绘画极有天赋,平日里替人作画写点小话本换取些许银两,大楚已有印刷术出现,小话本极为流行,都是些什么才子佳人什么。

说起这一点,裴卿也是服气的。

不要小看古代人,人家的精神食粮也是丰富的,没有电子书,但人家有小话本。

在没有遇到恩师前,唐泉是绝望的,他自知自己必死无疑,他无法想象,自己死了之后家人会怎么样?

一辈子读书,还未取得功名,未在爹娘膝下尽孝,未让家兄过上好日子。

后来,得遇恩师和殿下,唐泉发誓,这辈子,这条命,既是恩师和殿下救回来,他将一辈子追随他们。

看唐泉吃了一碗鱼汤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样子,裴卿放下了心,能吃东西就没问题,现在的问题似乎是……不能多吃。

他莞尔道:“不能多喝,一碗就够。”边说边用眼神示意小慈。

楚云慈知道,裴卿要考校自己了,这几天裴卿告诉他好多道理,比如说病的原因,如何通过症状来初步判断,自然包括术后病人的用膳问题。

自从这次手术成功,楚云慈发觉自己对这些医理非常感兴趣。他眉飞色舞娓娓道来,开始细致交代:“是的,术后不易太饱,需以清淡为主,少食多餐,忌生冷,辛辣……”

————

御书房内,内阁首辅邓渝内心疑惑。

今日早朝之后,陛下召他商议朝政,他乃首辅,深得陛下信任,传召他是正常的,一般多为商议难处理或难以抉择之事。

来的路上邓渝仔细想了想,最近朝廷风平浪静,似乎没什么大事。不过,陛下单独传召,定有原因,但,这个原因实在让他琢磨不透。

因为来了御书房之后,陛下就仅仅和他闲聊,随意提提当前百姓生活,关心有无冤案什么的,他是首辅,位列一品之位,如何陛下问他如此简单的问题?

但邓渝虽然狐疑,也是极为认真回答文治帝的问题,甚至心里有点心虚,这有没有冤案他不知道啊,这是人家刑部之事,再说,他能给陛下说有冤案吗?就算有,那也要给翻案了才能捅到陛下面前来。

邓公是忠心耿耿的臣子,陛下此举……莫非有心事?

君有忧虑,做臣子的必要为君分忧,一想到陛下被忧愁所困,邓公顿时急了,他小心翼翼问道:“陛下,今日召老臣来,可是有何烦恼?”

“怎么?朕看起来很忧虑吗?”文治帝哈哈一笑:“卿家莫急,朕确有一事想要问问卿家。”

“哦……”邓渝松了口气,正待要请问何时,却在此时,门口值守太监快步进来,道:“启禀陛下,温太医到了。”

“噢,邓卿家,朕要等的人来了。”文治帝笑眯眯朝太监挥了挥手,道:“传吧。”

温太医?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温太医懂的事情和他更是不搭边。

邓公更是疑惑,索性观文治帝面色欢喜,也就按捺住好奇心侯在一边。

温太医乃是御医医正,统管整个御医,医术高明,号称大楚第一医师,年轻时游历大楚,在民间被誉为神医,三十岁后入宫专门为皇族效力,可以说,若他断言无法医治的病,这大楚还真没什么人能搞定。

“参见陛下。”温太医现在已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了,他心胸宽阔,醉心医学,看起来慈眉善目,极为可靠。

“温卿家免礼,坐吧。”私下和臣子门相处,宽厚的文治帝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温太医行了个礼方才坐来。

文治帝道:“温卿家,朕有个问题想要问问。”

温太医欠了欠身,道:“陛下请讲。”

“这肠雍,可有治疗的法子?”

温太医道:“肠雍在民间乃为绝症,但以微臣来看,若是早期,还是有极小几率治疗,但肠雍乃为腹痛,早期症状极易误诊,故而,若腹痛过超两日患者,俱全药石无医,所以微臣以为,本质来讲肠雍就是绝症。”

“这样……”文治帝点了点头:“依卿家所言,药石无医了?”

“臣从医五十载,阅遍天下医学典籍,方有所小成,不曾见过治好肠雍的先例……”

温太医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的确,他有自信的资本,他奇怪文治帝怎么问起这个问题,难道……略一思索,想到某些不妙的可能,颤抖道:“陛下,这,可是……”

他有些踌躇,不敢直接说出那么不吉利的话,莫非是宫中哪位得了肠雍!

“卿家多虑了,”文治帝乐呵呵的摆了摆手:“那既是药石无医,可有其他法子?”

温太医懵,其他法子?什么法子?病了不吃药能好吗?这又不是小病?

他顿了顿问道:“老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既然不是有人得病,他也着实奇怪陛下为何心血来潮问这个问题?

“卿家阅遍医典,这些典籍古籍中,可有开膛破肚,治疗肠雍的记载?”

“陛下?”温太医惊讶,随即肯定道:“在有记载的典籍里,从未见过;老臣活了一辈子,也从未听过。”

文治帝皱了皱眉:“既是腹痛,那割掉疼痛祸首即可,为何不能呢?”

温太医……

他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受,因为文治帝问的话实在太外行。还割掉祸首?不说开膛破肚吧,就单说人身体内的器官,那是能胡乱割的吗?

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好不,闹笑话,最怕你们这些外行了。

今日问起这话的是文治帝,他惹不起,要是他太医院那些小太医问起,别说人家温太医倚老卖老,看他不打破他们的头!

温太医对文治帝内心吐槽归吐槽,人态度依然谦虚的,说话却不谦逊,他摇了摇脑袋道;

“非臣不赞同陛下也,实在是这太过匪夷所思,陛下,这医理,讲究望闻问切,对症下药。首先,就是用药,若不用药,如何能愈?天下所有病症,皆为人体气之失衡,因而,要做的就是调理体内失衡之气,尤乃涉及五脏六腑,每一个器官都各有其功能,若割掉一个,人且能活着?”

“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绪,喜伤心,怒伤肝,悲伤肺,恐伤肾,忧伤脾,此五脏六腑之性情。这肠雍伤及之处乃是肠,实为积劳成疾所致;仅为伤及就疼痛不已,无药可治,若割掉,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温卿家言之有理,但……”

文治帝听到自己的话被驳回,反倒龙颜大悦,道:“朕有不同的看法,既已腐坏,割掉一点也无伤大雅,说到底,这人体内之肠也就一个器官而已,和手,脚,耳,鼻一样,若这手脚耳鼻腐坏,去掉腐肉不就好了吗?”

“臣斗胆请问陛下,为何会有此想法?”

温太医瞬间觉得自己是鸡同鸭讲,他不得不据理力争,他一辈子潜心医学,觉得文治帝所言偷梁换柱,这完全不是同一件事,陛下怎么会有这么怪诞的想法,简直无稽之谈啊。

文治帝哈哈一笑,他想起今日召皇儿时,自己也按捺不住的问了同样的问题,皇儿怎么说的来着,他依言对温太医抛出了当时皇儿所言的八个字:“大胆设想,小心求证。”

这裴卿还真是个人才啊。

内阁首辅邓渝在旁边听着,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陛下啊,您莫不是中邪了?

这八个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但……

温太医要疯了,这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陛下今儿个大概是调皮了,算了,说起来,自己比陛下多活了三十载呢,让着点年轻人。

温太医无奈道:“臣惶恐,陛下,若真有此简单的出神入化之术,施术之人必是非凡人,乃为神仙下凡。”

他一句话里有“简单和神仙”两词,言下之意就是陛下,您想得太简单了,还有,神仙,谁见过?

温太医眼中的“年轻陛下”,闻言却哈哈哈仰头大笑,他自然知道两位臣子是不服气的,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文治帝站了起来,声若洪钟,中气十足的掷地有声道:“卿家此言差也。”

“此人并非神仙,而是朕之皇儿!”

“就在昨日,朕的皇儿就用这开膛破腹之术,救了一名身患肠雍的病人!”

“皇儿医术举世无双,朕心慰也。”

“两位卿家,此乃朕之麒麟儿,哈哈哈哈。”

温太医…

一脸的吃了不该吃的那啥一样,陛下,您铺垫那么多,难道就为是为了给殿下脸上铺金吗?麒麟儿啊,陛下,您要硬贴,臣全力配合,但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

邓渝……

文治帝的话落在内阁首辅邓公的耳朵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不懂医,更能被忽悠。

噢,不是,更能接受新鲜的理论;

若陛下所言没错,那,这就是大喜事啊。神医,天,他突然明白陛下把他留下的原因了。

殿下是神医,被万民敬佩,那……

只不过,邓公太了解楚云慈了,这医术不可能突然就有,他轻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臣斗胆问一句,这开腹之术可是殿下一人完成。”

文治帝道:“那倒不是,还有裴卿这孩子,不过,主刀的乃是朕的皇儿。”

“噢……”邓公垂眸不语,脑子却快速转起来,此事必是真的,那裴卿,他邓渝虽没见过,但那佛经,作为陛下心腹大臣,自然是略知一二的。

……

文治帝笑着吩咐太监道:“来人,摆驾手术室,两位卿家,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朕知道此事匪夷所思,但既然皇儿已做成了,那他做父皇的,怎能不向天下显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