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中年绅士似乎愣怔了一瞬,面对阿黛尔言笑晏晏的面孔,他竟是刹那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在他依然还是那个冷静的杜瓦尔先生,他很快便恢复了自如,眼眸微垂再抬起,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他微笑着看向她,十分一本正经地点头,仿佛是在讨论什么严肃的国家大事: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嗯?”阿黛尔下巴一抬,笑容里满是狡黠,好奇地听他能给出什么样的回答来。
“这确实是一张略显粗糙的作品。”他看向画架上的铅笔稿,阿黛尔追随他的目光看去,“或者如您所说,只是一张草稿。”
阿黛尔只觉得这个粗糙的线稿的神韵很不错,真实度也挺高的,里面人物的线条比例都没有问题,尽管粗糙,但仔细勾线成线稿之后再用油画颜料上色,想必也会是一幅不错的作品。
但也许是他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毕竟他的友人是后世有名当下出名的大画家,亦或是他单纯地应下她方才的一句玩笑,他看起来介乎于失落和沉默之间,那种奇异的内敛里似乎藏着某种隐约可以窥见的浓烈的但她无法读懂的情绪。
阿黛尔忍不住想是否自己玩笑太过,也许他是个严肃的中年绅士,是长辈一样的人物,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容许她心动胡来的男士,她不该与他开这样的玩笑,兴许她的笑言伤到了他的自尊。
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和绅士,他不应当仅仅因为她这么一句就生气和自我怀疑,他应该是一个内心十分坚定又很有主意的人,阿黛尔不了解他,只能胡乱地猜测。
他的视线随后从画作移到了她的面孔上,他低垂的眼眸让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
一时间,她也无法从他微微颤动的眼睑上看出什么,只觉得扑闪的睫毛浓密漂亮,只看眼睛一点想象不出这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绅士。
“我的画技恐怕连那几分之一的真切与美好都无法展现出来。”
“……”阿黛尔忍不住尴尬地想,在他自谦的时候,自己居然在幻想他俊美的容貌,这可真是太失礼了。
她拼命地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从他颤动的睫毛移下,视线钉在他嘴唇和鼻尖。
“可惜我一点不懂,但我相信您一定是个出色的画家,正如您是位出色的绅士一般。”
他笑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没有半分隐藏。
视线重新落在她的脸上,他微笑着意味不明地开口:
“如果您能喜欢,那就太好了。”
“……”
阿黛尔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看看对方,又看看这场景画,最终点点头。
“我们就这么站着说话吗?”他笑着与她道,“也许您会愿意和我一起跳舞,这首曲子我还挺喜欢的。”
“巴赫的曲子?”阿黛尔顺势将手放在他的手上,由对方牵着她的手走入舞池。
见他终于入场跳舞,原本在这附近的人似乎都稍微让开了地方,他们都认出了两人。
阿黛尔和杜瓦尔都微笑着与同在舞池跳舞的男女们点头微笑致意,彼此看起来氛围和谐又美好。
他身材很高大,阿黛尔个子在姑娘里已经不算矮了,却依然与他有些差距。
她忍不住趁着节奏渐进入第一章节的时候,借着舞步微一垫脚,与他玩笑着开口。
“我猜他们都是为您而来的。”
方才喝了一点酒,他身上有一点葡萄酒的香味,她抬头悄声说话的时候,他亦是刚好低头,轻笑一声的时候,酒香味不知为何扑鼻而醉。
这巧合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她意识到两个人距离太近,微微地拉开了距离,杜瓦尔亦是会意地吻合她的节奏,让两个人不在舞池里显得过分亲密。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您呢?”杜瓦尔先生仿若未曾察觉方才的风波,只是笑着回答。
“像您这样有魅力的小姐,整场舞会不得停歇都不能够让在场所有对您有好感的男士有那么一次与您共舞的机会,当然您也不必太过于在意他们,然而您却不该因此对自己的魅力产生怀疑。”
“您一贯如此吗?”阿黛尔笑着看他。
“法国人一向是浪漫又自由的,毕竟我们可不是海峡那边毫无幽默感的家伙。再说,即使是天主,也会赞成我说出实话的,那么我为什么不说呢?”杜瓦尔调侃地言语,阿黛尔果不其然再度被逗笑。
纵然英国在未来会强大很久,但眼下,他们伟大的法兰西依然是欧洲最闪亮的明珠。
法语才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是欧洲贵族必备的官话,不是那粗鲁的英语可以比拟的。
和杜瓦尔先生的谈话很愉快,对方是个绝对的聪明人,谈话始终没有越界,得宜的同时又促进了彼此的了解。
再多,面对赏心悦目的帅气绅士,阿黛尔一贯是能够保持愉悦的心情的,只要对方不做出什么令人厌恶的事情,她能确定自己对他的好感值一定很高。
有了第一支舞的开场,杜瓦尔这下不得不继续社交了。
不过他也没有一直跳舞,在又邀请了两位身份较高的夫人跳舞之后,他便重新回到了他的那安静的一隅,继续绘画。
而阿黛尔也重新回到了夫人们的圈子呢,接下了玛丽安娜那一手不算太好但也不太差的牌面。
“说说看,杜瓦尔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玛丽安娜也不离开,虽然压着她一定要她替自己赢上一两局,但无论是筹码还是别的,都用的是玛丽安娜自己的,她也没有非要回本的意思,阿黛尔心知她只是好奇。
一般作为舞会主办方的主人家,除了开场舞以外,是不会过多地参与到后面的跳舞中的,尤其眼下不缺男宾,女宾偏少,不仅昂立先生不用亲自上阵去凑人数邀请女宾,玛丽安娜也没有必要非得跳舞。
就比如刚才,她不必时时刻刻忙碌,却也抽了一会空去和夫人们打牌,在没有其他助手的情况下,她作为已婚女主人更多的精力应该聚焦在和贵妇人们保持良好的联络一事上面。
所以,她没能够成为能和杜瓦尔先生跳舞的女士之一,哪怕她心里是很希望借此认识他的。
“他是个好脾气的绅士。”阿黛尔笑着夸赞几句,又捡着能说的透露了一些。
“他和我介绍了一些C市的水土人情,倒是和我们这里不大一样,好在他适应得不错,倒是杜瓦尔小姐,他十分担心……”
“担心自己的女儿是当然的。”卡斯特拉纳夫人掩唇,故作哀伤地道,“我之前见到杜瓦尔小姐时,她还好好的,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没想到就……”
“总会好起来的。”另一个夫人安慰一句,众人亦是纷纷表示了对杜瓦尔小姐的关切和祝福。
“咦,阿尔芒先生怎么躲在了休息区里?”阿黛尔发誓,自己只是一眼瞥见,才问了这么一句,结果不知怎的,好像一下子点燃了夫人们的话头。
“哎,可不是吗?”
“哈哈哈,我猜他现在一定窘迫极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男人们总是享受这种被女人们追求的感觉的。”
“就和那些女人们追捧着他们一样吗?”
“哈哈哈哈哈……”
阿黛尔没有接话,她一边打牌,一边消化着她们的言辞。
听了半天,她才明白,这些夫人们拐弯抹角地居然又讽刺了一遍男爵小姐,甚至将她和那些靠伺候数个男人生活的交际花们并排比较。
阿黛尔心中无比别扭,要知道男爵小姐此前并无其他的绯闻,她是个再纯洁不过的小姐了,只是她整场舞会对阿尔芒先生的“追求”实在太过——
她甚至想逼他邀请她跳第三支舞,但他并无娶她的意思,以至于不得不躲到休息区,拿着点东西吃个不停,假装十分忙碌的样子。
“可是,她不是……”
阿黛尔有些犹疑的开口,这点迟疑立马被人精似的夫人们捕捉到了。
卡斯特拉纳夫人落牌拿了头筹,心情正好,只笑着抱着她道。
“亲爱的,她和我们可不是一块的……”
“我们可不会有一个靠卖女儿去给人当情妇发家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