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别之后,便是许久不得见面,她们忙着考核的事情日日要在胭水阁里待着不能乱跑,等好容易考完了,又要准备云霓公主的尚香宴。
尚香宴是为宫里为成年的公主准备的,年年春末挑选最新最上等的香让公主挑选、品评,公主年纪也小,也品不出什么精品来,说白了,不过是找个名目让大家聚一起陪公主玩儿罢了。
绛桃等人入宫不久,还不能自己调配香料,只能给阁主她们打打下手,她日日东窜西跑送料取香忙得脚跟不着地,她性子最为马虎,一般细致的清点库存的工作不交给她,这次却不知为什么,每天傍晚都要她去查点一番并记录在册。
白芷听说她被派了这个差事时像是有话要说,不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要她仔细点,千万别出差错。
这话才说了没几天,差错就出了。
阁主忽然领了人来查库存,几个年纪大的嬷嬷得了令仔仔细细地同册子对比,小半会儿,就有人向门口的阁主报道:“回禀阁主,天香水少了,老沉木檀香的数目也不对。”
绛桃一直站在阁主身后紧张着,生怕会查出她那几星香的事情,听到嬷嬷的回禀,她愣住了,怎么会?她只偷偷扫了些渣子配了香送给阿福,怎么会少了贵重的天香水和老沉木檀香呢?
“绛桃,还不交代?”
她回想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道:“最近没人用过这些贵重的材料,就一直按照原先的数目记录的,我没动过啊。”
阁主脸色一沉,“还不说实话!藏香阁交给你清点的时候你没核对么?”
“没……没有。”她嫌麻烦,根本就懒得去核对,或者说她太过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怎么会想到有人敢动这些名贵的东西呢。
阁主从袖中取出一小块香饼,“还是不肯承认?”
一边桂嬷嬷拼命给绛桃使眼色,还是别嘴硬了,若是真做错了事就赶紧陪个罪,阁主本就严肃,此次又恰逢尚香宴,稍有差错必然会被上面严惩。
天香水是从外国买来的,贵重不说数量还甚少,至于老沉木檀香那就更加稀少难寻了。
小桃啊小桃,你这回可闯了大祸了。
绛桃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那一星半点儿的香饼,道:“这是我用剩的材料做的,并非是用藏香阁的珍贵材料。”
“那为何会有天香水的效果?”
绛桃解释道:“我取了院子中清晨带着露水的木犀、茉莉花上火蒸,留其中的汁液,然后再浸打扫藏香阁时捡来的沉香碎屑,暴晒,如是三次,这香就会有淡淡的天香水效果了。阁主,我真的没有偷天香水啊,您细细闻一下,这味道虽说甚妙,但比起天香水终究有所不及,绛桃不敢说一句谎话。”
阁主先是一愣,眯着眼看了她半天,“这法子你如何得知?”
天香水太过难求,为了追求相似的效果,宫里已经研究了许久,用自个儿的法子配出了味道相似的配方,绛桃所说的虽比她们研究的简单些,但基本的思路是对的,且能有这想法本身就很了不得。
她不过十岁刚进宫的宫婢,竟然能有此悟性,真是天赋异禀。
“先将她带到后面杂货房关起来,等事情查清楚再发落。”阁主一甩袖子,几个年纪大的嬷嬷便上来将她几乎架起来往后面走去,桂嬷嬷也在其中,但她其实是半搀着她,不让她被拖得难受。
等其他嬷嬷都走了,桂嬷嬷又折回来,半是责备地在她额头上一点,“你这丫头也太大胆,连藏香阁的东西都敢动。”
她不依,“不是我偷的,若是我拿的就让我……让我以后都吃不好穿不暖受人欺负连住的地方都漏雨!”
桂嬷嬷入宫也几十年了,岂会连这点看人的本事都没有,“罢了罢了,你还是提防些身边的人吧,也不知是谁故意将你那点香饼送到阁主那里去,阁主大怒,才要彻查此事,谁知却无意牵连出藏香阁的事情,看来这回有人要麻烦了。”
绛桃仔细想了想,知道她偷拿剩余材料做成香饼送人的并不多,又都是如此要好的,可能只是她不小心掉落,有人捡到故意送去给阁主邀功吧。
这样一想,她忽然记起前几日她做好香饼从香坊出来,正与半夏的婢女碰到一起,或许……是了,必然是那时候掉落的,好个背后告状的小人,看我以后还肯不肯给你讲方子了。
连着三日有人送饭来,桂嬷嬷也会在晚上偷偷跑来给她些零嘴吃,又不用干活,也不会挨打挨骂,绛桃倒是乐得清闲。
第四天晚上总算有人来放她回去,绛桃问那人事情可有查清了,那人只淡淡地瞥她一眼,道:“来了这么久还是没规矩,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绛桃只好乖乖跟着那人后头走,等到了住的院子那人又交代她几句,无非是今后要恪守职责再有疏漏定然重罚之类的。
她欢欢喜喜地跑回屋子,见白芷正斜倚在床边,一看她进屋忙藏了什么到怀里。
“嘻嘻,我回来了,就说这事情跟我没关系吧,阁主肯定会查清的。”
查清?不过是瞎猫碰到个死耗子罢了。
白芷只是对她微微一笑,起身倒了茶给她,“半夏走了。”
绛桃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走了?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她去哪儿了?我知道了,肯定是怕了我所以才跑了。”
怨不得半夏以前说她天真,这人压根儿就是少根筋。
藏香阁的事情被查出是半夏所做,原来她宫外的母亲债台高筑,托人给她捎了话让她想办法送点钱出去,半夏进宫不久哪里会有钱,又怕姨母知道会嫌弃她家事多,于是才铤而走险动了歪念头。
阁主开始审她时她自然是不承认的,直到从她屋里搜出还没来及送出去的天香水,她才咬了牙不说话。
一顿板子打下去半条命是没了,念在她姨母的面子上,没有将她交给内务府的人,只是寻了个别的借口赶她出宫。
这样一闹,绛桃那点香饼的事情显然就不算什么了,月银扣半闭门思过几日就好。
白芷也端了水自个儿慢慢喝了几口,盯着绛桃犹自气呼呼的包子脸,忽然就笑了。
她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有,只是庆幸,还好你没事,我早跟你说过要当心,你偏要做那香饼,出事了吧。”
停了一会儿,她忽然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事想让绛桃,婆婆妈妈的样子让绛桃急得上火,“有话你就说嘛,我还有什么不帮你的?”
她扭捏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原来她方才藏的就是这个。
“这个,我想送给,送给……”
绛桃看她的脸似乎有些红,“送给谁?阿三?”
“不,送给阿福,我好像,好像有点儿喜欢阿福。”
她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就好像本来晴好的天气一下乌云密集。
这是怎么回事,她心情不好?为何心情不好了?白芷方才说要送给谁?对,她要送给阿福,还有什么来着?喜欢,哦,原来白芷喜欢的是阿福,怪不得她总对阿三爱理不理的。
“绛桃,你会帮我的吧。”
她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挠了挠头,“嘿嘿,你不总嫌我笨手笨脚么,怎么这会儿倒让我送过去了。”
因为你送他才会收。
“因为你是我好姐妹啊。”
绛桃死盯着她手中递过来的帕子,心里想的是“好姐妹自然要帮,况且这可是最亲最近的白芷啊”,可她的手却像是不受控制,根本抬不起来。
“你……不肯帮我么?”
泫然欲泣的样子让绛桃心里忽地一跳,她喜欢阿福,是真的喜欢阿福。
“好,我帮你给他。”
一句话之后,呼吸都变得困难,有时候人真的不能违背自己本来的意愿,哪怕是刻意隐瞒,哪怕是装不在乎,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无法抑制。
就好像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浑身不舒服,连牙齿都因为说出要帮她送的话而差点咬到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