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若蹬蹬瞪一连退后了三步,女孩的面容清晰浮现。
旧神的倒影落寞地笼罩在她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猩红为衬,格外惨白的脸庞上浮着熹微的碎光。
这张脸虽显稚幼,却与陈如酒有七八分相像!
北若虽然性格火爆急躁,但却不是傻子,眼前的情况固然少见,好在她有一个知识渊博的长辈在教授她瞳术曾告诉过她——
“玄冰瞳擅窥探,能够预料先知,乃我族血脉之至宝。”
“但是有一种人,不可,”老人抚摸着北若的头,谆谆叮嘱,“那便是一方尊者大能的转世。”
“遇上了,要及时止损,免为其所伤。”
莫非,这小姑娘……北若双手如梭,在胸前结下一道小型阵法,强行中断了玄冰瞳的试探。
大袖一揽,寒玉髓中的宝物落入掌控,北若飞快地转过身,登上了天梯。
传送法阵激活,冰蓝色的影子一闪,便被传送到第二关。
就像是遇到了瘟疫一般。陈如酒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在心中灵魂发问:“我长得就这么吓人?”
「啧……那小辈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会恐惧如斯,」无根者道,「吾见汝姿色尚属上乘,且勿自轻自贱。」
陈如酒:“……”
这位老前辈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老古董,谈吐间颇为咬文嚼字,连夸人都这么别具一格。
“那玉髓丹被取走了?”
「没有,她只是勉强感到寒玉髓中有宝物的存在,便依着直觉带走了玉髓丹的胚胎。」
无根者在识海中道:「殊不知这只是玉髓丹的金蝉脱壳之计……召出元晦卷来。」
元晦卷感召而出,徐徐铺陈开来,巨大的吸扯力,将寒玉髓拧成一股,引了上来。
吸纳了大量的寒玉髓,平整的纸面皱皱巴巴地撑鼓着,看起来要把元晦卷撑破一般。
看来这寒玉髓达到了元晦卷所能承受的极限。陈如酒向元晦卷中注入了灵力,瞳孔中,三枚小巧的乳白色光絮化作丸状。
这就是玉髓丹的胚胎,距离丹成还差一线火候。
妥善地安置好元晦卷,陈如酒毅然走上了台阶。
……
陈如酒进入第二道玄关中,已是后半夜。
由于不同的弟子完成锻体的时间不同,天散院特地在第二关入口处设置了临时驿点,陈如酒属于中间档,完成得不快也不慢,周围已聚集了近百号人。
月明风清,容靖负手独自坐在一处,眺望着远方出神,药盟完成挑战的弟子隐蔽在四下,随时警戒着意外情况的发生。
隔着面纱,陈如酒视不清师姐的神情。
陈如酒唤道:“师姐?”
眼眸中的冰冷缓缓散去,容靖回过头,紧绷着的心弦松懈,笑问道:“怎么样?”
“小有难度。”陈如酒如实答,紧挨着她坐在了另一边的石凳。
容靖闻言又是一笑:“这不过是第一关,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截至挑战结束,共有二百六十二名内院弟子通过了锻体。
所有人的玉简在此刻亮起,宣布锻体开始的那道声音再一次出现。
“第二关,名为‘锻心’。”
“进入‘锻心’的弟子,共有六个时辰进行挑战,玉简上的数字代表你们在通天榜的排名……”
墨绿的六芒星阵闪烁,隐蔽的角落里,林秀儿的身影出现在了第二重玄关设置的场景中。
“还好,赶上了。”
林秀儿伸出手,掌心中,青色的铭文蜿蜒至手腕,隐约勾勒出一柄剑的形态。
所有人都看向了手中玉简。
容靖的玉简上数字是四,陈如酒则毫无疑问地排在了最后一名,是二百六十二。
“还真是不吉利,”容靖戳了戳玉简上的数字,托腮道,“我还是更喜欢‘九’一点。”
陈如酒笑了笑,收回玉简。
“你们可以向任何人下战书,方式不限,手段不限,六个时辰后,留在这里的弟子,进入‘锻魂’试炼。”
话音刚落,天罡会中,一名男子很快便向陈如酒提出挑战。
“方朔,金丹初期修者,向陈师妹请教。”
通天塔中很少出现一对一的单挑,加上时间充裕,不少人都暂且放下了挑战任务,兴趣高涨地看着两个人。
陈如酒指了指自己,“你确定?”
难道我一个金丹境还惧怕你筑基?方朔傲然道:“是。”
容靖古怪地瞥了这名普通却自信的弟子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筑基中期时陈如酒就能单独击杀金丹境灵兽,后期时则与金丹境中期的周召南战成平手,而这方朔在地字榜上的排名垫底,必败无疑。
不过……
容靖朝着通天塔所在处一望。
但愿,是我多疑。
……
隐去剑铭,在木元素的催化下,迅速繁茂起来的枝叶遮住了六芒星阵,林秀儿方欲离开,却被一人强行拽回原处。
“不要意气用事,这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楚天境按着她向树干后一躲,避开了三两个路过的天罡会弟子的耳目。
待人群远去,林秀儿才冷冷瞥向他,抗拒地挣出手腕:“不要碰我。”
“你与庞亓皆为一丘之貉,”用尽了最大的恶意,林秀儿漠然道:“你们简直是畜生、禽兽。”
喉咙有些发涩,指节知痛地蜷曲了起来,伶俐口舌却抵不上胸腔中的麻木,楚天境怔神时,林秀儿的身影已如泥牛入海,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就这样,山穷水尽了么?
“师兄可真有闲情逸致,都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在意别人。”
指尖插入掌中软肉,楚天境缓缓垂下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哎呀,出血了呢?不过是师尊的一枚棋子,竟也值得师兄这般伤心欲绝,”秦莲俯下身,略施灵力,扎破的皮肉瞬间恢复如初,“犯得着吗?你是贱还是傻?”
楚天境与她拉开了距离,皱眉:“请你自重。”
“自重?”秦莲仿佛听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话,忍俊不禁,“可你我从前的那三世可不是这样的啊,楚大公子。”
“你可是……对我爱的死去活来,连命都肯给我呢。”
秦莲绕过他,“倘若师兄再执迷不悟……”
剑光乍出于匣,直至咽喉。
“那我便尊师令,就地,斩杀。”
黑渊棘的种子飘至楚天境面前,秦莲收剑,厉肃眯眸,“若我所料不错,黑渊棘被破解了,需要有人重新再下一遍。”
“而药盟正巧与她有合作,再合适不过……所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秦莲粲然一笑,“师兄啊……”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不要做任何手脚,你所做的一切,都逃不过师尊的眼睛。”
只是徒劳再搭上你的一条命罢了。
银剑悬空,脚尖一点,秦莲稳稳落在飞剑上,轻声道:“我期待着。”
凌霄哥哥,很快,我就能见到你了。
楚天境摊开手,黑渊棘静静地躺在那,讽刺无比。
六颗灵石弹入空中,坠落地面。
皆为阴面,死卦,无解。
楚天境取下瞳镜,失去了佐辅的双眼有些不对焦。
“你要,去哪?”
沉默如铁的男子抱刀于胸,从树上跳了下来,生硬道:“你,会死。”
“傅云长,”楚天境捏了捏鼻梁,神色颇为疲惫,“连你也要拦我?”
傅云长道:“救过,我,不能,死。”
除却仪月阁的核心人员,几乎无人知晓,集刀奴与武痴两个传奇称号于一身的傅云长,实际上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结巴。
楚天境自嘲一笑,“为了活命,我会亲自下手,如果你想救她,自可去救。”
沉默半晌,傅云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会,去,不该死。”
说完,傅云长身法运起,掉头向人群聚集处赶去。
注视着这位嫉恶如仇的好友的背影,楚天境随手焚掉了黑渊棘的种子。
“不会了,”楚天境无声道。
这一局,我想为自己而搏。
……
玉简上的排名在方朔落败的一刻变换。
陈如酒,第二百五十名。
流光一闪,方朔被传送出通天塔。
容靖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陈如酒亦是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的排名。
怪不得要派出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来挑战她,原来是为了用这个典故来膈应她。
除此之外,一些从前没注意到陈如酒的人,也开始暗中对她投以关注。一石二鸟。
陈如酒倒是并不惧怕,她的手上重组的底牌来全身而退,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这片环境中生存六个时辰而不被击败。
“师姐,我们分头行动,”陈如酒耳语道,“一旦遇到危险……”
无名指上的芥子戒相碰,容靖嗯了一声,七弦琴蓄势待发。
跑!
灵力催动至极致,北斗圣辰之术将她传送到最远处。
天罡会果然紧随了过来,一束剑刃擦着鬓角划过。
动杀心了么?陈如酒眸光一寒,骤然止步,斩青穹翻腕扫出。
修罗刃,三杀。
杀戮的修罗漠然宣判,有两人被清出战场。
七杀决总共有七式,是陈家的不传绝技,相传为仙陨大难中作古的陈家老祖所创,强如陈如酒的父亲陈鼎,也不过才领悟到第四式而已。
陈如酒身置包围圈,一抖剑上血花,扫了天罡会中人一眼,“谁先来?”
一道阴柔的男声道:“天罡会宁雪臣,天字榜第七。”
与寻常修者所驭之物不同,宁雪臣脚下踩的不是飞剑,而是碧绿的玉簪。
天字榜第七宁雪臣,本命法宝为碧蝉簪,发辔上所坠的三道玉蜻蜓翼为三把如意剑,逢血必出,不见血光不可收回,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吃了你这一剑,不如你再接我这一招如何?”宁雪臣娆娆一笑,“碧蝉簪,语冰——”
十里冰封,天罡会的其余成员在变成冰雕的那一刻被踢出战局。
“不堪一击,”宁雪臣嗤笑,蜻蜓翼一摇,三把如意剑跌落。
“让我听到,如意剑穿透琵琶骨的悦耳声音吧,去!”
冰雪封冻中,陈如酒唇角微勾,淬身法之上,燃起了紫红的火焰。
森然剑气掠出,斩青穹在破开桎梏的一刻迎上三枚如意剑。
宁雪臣轻蔑道:“愚蠢的蝼蚁,竟然敢正面与如意剑交锋。”
如意剑哀鸣一声,急急退缩。
“地阶上品仙器?”宁雪臣到底老辣,很快就发现了关键所在,眼底翻露贪婪之色。
“你不是筑基巅峰,方才那一剑我用了七成灵力,哪怕是你那金丹巅峰的师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宁雪臣摆弄着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嬉笑道:“临死之前,说说看,你到底是何等修为?”
陈如酒道:“如你所见,击溃你的,是一位平平无奇的筑基修者。”
“至于像你这种废物……不配提师姐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狂妄的小辈,爷爷我在内院呼风唤雨之时你恐怕还没出生吧,”宁雪臣逗弄着如意剑,“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辱及至亲之人,不可赦。
杀戮之心随剑而动,陈如酒一弹手,吟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宁雪臣所说不错,陈如酒的身体经过元晦卷源源不断地改造后,确实非筑基巅峰可比,哪怕是一些金丹后期修者,在灵力浑厚程度上,也远远不如她。
事物都有两面性,这种改造带来的弊端就是,陈如酒的进阶将变得无比缓慢。
也就是说,将来陈如酒很有可能会因为不能达到更高的层次,而耗尽寿元。
玄妙之音荡漾,无尽的寂灭之意迸发而出,宁雪臣的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
他从这一剑中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这小女娃,是什么来历?!”宁雪臣一咬舌尖,一口紫黑的血融入如意剑……
——“师尊,楚天境叛变了,黑渊棘的种子没能寄生在陈如酒身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庞亓豁然睁开眼,天衍镜上的画面正好定格在陈如酒斩杀宁雪臣的那一幕。
计上心来,庞亓慢吞吞地与秦莲传音:“辛苦你了,不要再轻举妄动,后面的事,交给凌霄来做。”
“胡兄,你这爱徒……”
这一切颠转得太快,出手相救不及,胡长老脸色铁青。
若非亲眼所见,他断不会相信一名筑基修者居然夺了一位金丹巅峰修者的命。
还是,一击得逞。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胡长老心如刀割,虽然他这徒弟有些变态的爱好,但因为资质极佳,他在这名徒弟身上倾注了大量的资源和心血,老人哆嗦着嘴唇,“我要去找宫湛说理。”
庞亓摇摇头,笑道:“哎,胡兄真是老糊涂了,那可是凰主,道庄至尊都要给她几分面子,这……有失人妖两族的和气。”
胡长老吹胡子瞪眼道:“难道被人欺负到头上,我这个做师父的还要坐视不理?庞兄,你在这看着,我一定要、一定要讨一个公道……”
目送着鹤须老人风风火火而去,庞亓不甚明显地一笑,缩地成寸,几步跨到天衍镜前。
计时的沙漏失控,六个时辰如箭飞逝。
霜雪褪去,宁雪臣的尸身犹还圆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这一剑抽空了她的灵力与神识,陈如酒取下了宁雪臣的芥子戒,却并未占为己有。
虽说宁雪臣起贪杀心在先,但结果却是陈如酒活了下来,这些东西都是烫手的山芋,万万要不得。
一番缜密思量后,陈如酒才被自己内心的平静吓了一跳。
换做一个普通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早就慌张得不行了,但她……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是——为什么?
——“真正的答案,你自己不知道吗?”
障由业存,魔从心生。
陈如酒抬起头,尸山血海中,她看到了……自己。
舌尖舐过匕首上的血,女孩从雕像下向她走来。
——“你是天生的杀胚,所有的罪孽,都因你而起。”
“杀了我,”女孩裂开嘴,“就能摆脱你的过去,从新来过。”
陈如酒喃喃道:“杀了……你?”
每一字都充满了诱人的魔力,指引着陈如酒举起了斩青穹,而她面前的心魔,也在用剑尖指着她。
重新来过,也许姐姐就不会死,她……也可以获得不一样的人生。
唰——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九。”
心魔之剑,贯穿了容靖的肩胛,轻柔的一吻,印在了眉心。
师姐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一吻,上穷碧落下黄泉。
幻境,轰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