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心事

卓玉儿从沐芳宫回到玉姝阁后,心情难以平复,若是能像戏子一?样有演技,随时随地地装傻充愣,她一?定会选择继续装下去。

但这似乎是她最不擅长之事,在?她完全恢复了正常的神识后,在?听说了严枫想要娶她后,卓玉儿都?曾想要试着继续装傻或是装着癫病再次复发,但是于她而言,那样的表演真的比登天?还难。

就如?今天?为了在?严浔面前拼尽全力地把自己扮演成另外一?个女子,已不知在?居室内演练了多?少回,最终到了表演现场,仍旧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生怕准备了几天?的台词在?他面前穿了帮。

自那日魂魄回归后,卓玉儿恍然地发现,原来自己这是已经回归到了生于此、长于此的家?中,但却?傻傻地不自知。

至于严浔为何会把她从临安城那个原身女子的家?中带回到仙居山,她最后为何又进了卓府,卓玉儿此时已经不是傻子,综合了前世今生的全部?记忆,以及从周边之人那里了解到的一?些说法,自然是把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摸了个一?清二?楚。

但她竟是以这样一?个冒牌货的身份回归的,本以为陌生的一?切,却?原来就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周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砖一?瓦,每个人的面孔都?是那般的熟识。

尤其是那个二?皇子严浔,一?点没变,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喜欢胡思乱想,爱拈酸吃醋的“小心眼”,一?张不留情面的刀子嘴仍旧锋刃不钝。

想到这里,卓玉儿轻叹了一?口气。

哎!这家?伙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怎么会脑子一?转就把她和严枫联系到了一?起。

是了!严枫想要娶她之事,不知怎的已在?整个上仙庭闹得沸沸扬扬,也难怪他会胡思乱想。

卓玉儿还记得,很多?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严浔的小鸡肚肠和毒舌本性。

二?皇子十七岁那年的生辰宴上,她逮住难得的机会猛喝宴席上正品的溪口山桃花酿。

人喝了酒后话便?会多?起来,正好?坐于邻桌的是鄱阳王家?的世子,于是便?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了起来,二?人开怀畅饮之余还谈笑风生。

正饮谈至酣畅处,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严浔竟已立于他二?人身后,于是都?赶紧停住了嘴。

这个生辰宴的主角眸中放光地瞪着他两人,一?脸的嫌弃,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两个欠钱不还的老赖。

卓玉儿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严浔嫌他二?人喝了太多?沐芳宫里的桃花酿。众所周知,二?皇子是最爱喝桃花酿的,尤其是溪口山出产的桃花酿。

果?不其然,这个二?皇子一?嘴的毒舌之功,满脸讥讽地对他二?人说了句:“你们两个酒囊饭袋,莫要把我酒窖里的那点家?当全都?喝光了,也给我这个寿星留着点啊!”

语毕,抛下一?个斜睨的眼神后便?走开了。

没过多?久,沐芳宫里的两个小斯走至他二?人桌前,说是遵照二?皇子殿下的指示,把他们桌上未开封的几坛子桃花酿全都?收走了。

那天?的生辰宴上,卓玉儿被?扫了兴,便?提前退了场,随后又借着点酒劲儿,偷偷潜入了沐芳宫的酒窖里,意犹未尽地想要再喝几口。

但是,当她抱着一?坛子桃花酿从酒窖的天?窗里爬出来的时候,却?被?严浔抓了个现行。

卓玉儿想到这里,适才沉重的心情竟然轻松了许多?,嘴角上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轻笑。

但是,只有片刻,那丝笑意似是被?什么其她的情绪所掩盖,瞬间?便?消失不见。

女子的眉头再次被?愁云紧锁,神情中脱去了以往的呆傻气后,变得更加沉稳,满脸的心事重重。

沉寂中,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随后,猛然地从居室内的藤木椅子上站起了身,步履轻盈地走至床榻边,俯身向?床底下张望,紧接着将一?只手探进了床板下,摸到了一?样东西,手上勾着劲儿将那东西拎了出来,那是一?小坛子杨梅酒。

杨梅酒是她跟卓彦几次偷跑出卓府后,去仙居夜市买回来的,每次买酒回来后,会储备一?坛在?床底下,放着平日里慢慢喝。虽然已经好?久没出去买酒了,不想床下竟然还有存货,应了她的急。

卓越儿开了一?坛酒,斟满一?杯后,便?向?嘴里送。每每心事重重的时候,她就喜欢自斟自饮地喝点小酒,这样的习惯由来已久。

三杯酒落肚后,女子眼前浮现出一?个男人英俊的面容,那是严浔的脸。

其实,在?卓玉儿心里,严浔是这世上顶顶好?看的男子,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应是个喜欢欣赏好?看男子的女子,所以她那先进入肉.身的一?魂两魄竟恰恰地将这一?“癖好?”带了去,表现出来的言行就是在?一?副呆傻状态下会有些花痴的举止。

卓玉儿想到自己还是傻姑娘时,曾经的那些荒唐行为,不由地再次忘却?了心头的沉重,竟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她记得自己还是少女时,每每与严浔一?起修习功法,好?为人师的她总喜欢在?这个好?看的少年面前指点江山。

也许是因?为看着这样一?个潇洒俊逸的少年在?自己面前舞刀弄枪是一?种享受,可以大饱眼福的同时,还能满足一?下自己喜欢说教的欲望。

所以,卓玉儿这个陪练不知从何时起便?开始以教习自居,并且对严浔这个还未有正式拜过师的“学生”十分有责任心地进行着严加管教。随着时间?的推移,假教习愈发的严苛,一?招一?式都?要从头到脚地指点很多?遍。

她认为严浔是个孺子可教的好?学生,比那个喜欢偷懒的小弟弟卓彦强了不知多?少倍。

只要是在?修习功法上,严浔绝不敢卖弄他那张毒舌嘴,乖乖地任由小老师一?脸威严地指指点点。

少女经常会在?教习的过程中,趁着少年不备,偷偷瞟上一?眼,要么是暗自偷窥一?下他完美的侧脸,要么是他笔挺的腰身。

每遇此时,卓玉儿总是会淡然地想,自古以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时,漂亮的罗敷走在?街上,都?能耕者忘其梨,锄者忘其锄,自己只不过是对一?个不可方物的美少年侧目了一?下,人之常情而已。

但是,这般的借机偷窥偶尔也会有失误,偷瞟时会不经意地撞见严浔投射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闪烁其词,不知是何意。最终是二?人同时将目光闪躲开,但没过多?久,四目又会毫无防备地交汇。

每每遇到这样的避无可避之时,卓玉儿也就不再回避目光,而是会赶紧把自己原先一?副偷窥的眸色转化成赞许的眼光,将偷看美男子的龌鹾心思迅速伪装成只是在?欣赏他此刻的优秀表现。

所以,那日在?临安城的西郊,当看到那个行步于阡陌之上的如?玉公子时,似是被?他俊朗的容貌勾了魂,做出那般的冒犯之举,应是冥冥之中正在?被?前世召唤。

脑中闪过严浔那一?身狼狈的画面时,卓玉儿又有些想笑,但这一?次,却?笑不出来了,其实她更想哭。

思及至此,卓玉儿一?抬手,又饮尽了一?杯酒。

那曾经的与严浔之间?像隔着层纱一?样的日子并不长。

一?次,她无意间?听到了继母卢芸与父亲之间?的对话,对话中提及了卓晴与严浔的婚事,说让父亲适时地去跟仙君提出此事,等他二?人成年后,便?赶紧将婚事定下来。

那以后,她便?不再对严浔做任何肖想了,在?平日里的接触中,尽量压抑住自己想要窥视他的欲.望,对他的一?举一?动开始竭尽全力地充耳不闻、装傻充愣。

直到严浔出征那日,她去给他送行,手中握着他送给自己的那块玉时,心里便?萌生了新的想法,她决定不再隐瞒心意,拿出沙场上的勇敢和果?决,等他征战回来就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然而,等来的却?是隔世相见。

另一?世的日子里,她什么也不记得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喜欢好?看男人的傻子,经常出没于村头野陌,喜欢爬墙上树,跟着村里的小孩子嬉笑玩耍,有时会追着好?看的男人欣赏,大胆而又放肆地表达。

终于,在?五年后她被?那个好?看的男人带回了家?。

魂魄归身后,卓玉儿虽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却?仍旧假装成另外一?个人,起初是因?为需要给自己一?些时间?来消化理解周遭的一?切,后来逐渐地坚定了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有太多?事情令她纠结不清,宁愿装成一?个局外之人。

回归后的短短几天?里,卓玉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丢进了一?个巨大的信息漩涡,她在?那漩涡中不停地翻滚,被?各种混杂的信息砸得就要窒息。

砸中她的有前世一?无所知,却?在?今生明了的许多?事情。

有令她为之动容之事,比如?严浔的一?往情深;还有令她心生龃龉之事,比如?那个貌美如?花的卓晴妹妹竟然为了一?己私念,冷酷到连一?个素不相识的傻子都?不放过。

她更是明白了,在?桂花亭一?事上,继母卢芸对亲闺女的包庇和纵容,毫无底线可言。

甚至心中冷笑地怀疑,若是这母女二?人真的知道自己就是卓玉儿回归,会作何想?她几年前战死沙场,死讯传回卓府,不知这母女二?人是哭了还是笑了?

还有,大皇子严枫忽然要娶她,又是怎么回事?做为骆菲菲,本就跟他未有过太多?交集。难道是桂花亭那日合欢散的后遗症?还是因?为仅一?次救命之恩就心生情愫?

自己作为那样一?个傻丫头,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真是件令人匪夷所思又有些棘手的事情!

相较于所有的这一?切,对卓玉儿打击最大的莫过于她失去了仙身这件事。

虽然是借着一?具凡人的躯壳活了过来,但却?失了以往所有的仙力,空有一?身武艺技巧,却?没有强大的仙力加持,就如?羽翼还未丰满的鸟,虽然会飞,但却?飞不高。

她感到做什么事情都?力不从心,总是欠些火候。

曾经一?向?在?修习中自视不凡的女子,无法忍受这样愚笨的自己,她要在?所不惜地回归仙身,找回仙力。

最终,她思前想后,决定离开。

也许只有离开,才能解决此刻她所面对的所有问?题,她可以逃避掉皇世子的求娶,可以去极寒之地修习仙身。

虽然这里还有令她难以割舍的亲人和所爱,但那一?腔的执念却?挥之不去。

她去了父亲的书房,认真研读了几本有关?凡身成仙之法的书籍,知晓了极寒之地的修习有可能会断送女子的生育能力。不仅如?此,若想要快速地修习成仙之法,还要尽量保持处子之身,因?处子之身是筋骨未成形之态,有利于修出仙骨。

也就是说,若执意要去极寒之地修习,在?功成之前,她不能嫁人,甚至有可能不能生养子女,但是她义无反顾。

因?为,曾经在?修习中的天?赋异禀、引以为傲的一?身本领就是她的全部?,既然活了过来,就要将自己的全部?找回。

她不愿苟活,宁愿死在?求索未知的路上,也不愿平庸地老死,她是个心比天?高、有着鸿鹄之志的女子,以前是,现在?还是。

虽然她曾经属于这里,但此次的回归,并未有任何人知晓,所以,悄悄地离开,亦是可以了无痕迹。

几年来,这个家?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存在?,她也大可不必往一?池平静的湖水中扔一?块石头,激起毫无意义的波澜。

为了父亲还有卓彦弟弟,她甚至决定息事宁人,放弃跟那对心术不正的母女二?人的计较,作为一?个局外之人就此离开,不再相见。

但最难割舍的还是那个上一?世错过了互相表白的严浔,所以在?离开之前,她去了沐芳宫,她想见他一?面,但又不能告诉他实情,于是横下心对他说了那样的一?番话,想以此断了他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