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鱼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说话,听见隔壁说她绿陈邪,陈邪也没出声,不知道怎么想的。
她一下子把唇抿紧,低下头去沉默。
脸上开始有点不自然的发热,逐渐变烫,可能脸颊已经粉嘟嘟的了,好在酒吧比较昏暗,灯光颜色多变,并不凸显她不高兴的羞恼。
有个男生看她闷闷不乐,还以为她无聊,凑过去,悄悄讲笑话逗她。霍沉鱼没忍住,看着他噗地一声笑了。
过了几秒,搁在桌子上的手机振动,她低头看了一眼,陈邪的消息。
他想怎么样呢,没完没了。
霍沉鱼想了想,凑到文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文仪遗憾地点点头。
她拿起手机,回复完消息,顺手放进包里。
陈邪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动作,有提示才低头摁亮手机,看见霍沉鱼回了一个简短的“好”字。好?什么意思?
他再抬眼,她已经拿着包起身往外走。
陈邪心里没来由一慌,只想着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也顾不了要远离,起身追出去,在快要出门的时候,一把拉住她,特别着急地看着她说:“你别,我不是让你走的意思。”
“我要回去,你放开我。”霍沉鱼眉毛一皱,对他说话的声音还是软软的,但是有点不耐烦。
她不看陈邪,小手略微用力地去掰他的手指,粗糙坚硬得像老树皮。
陈邪把她另一只手也捉住,握在手里。
他的手掌又大又热,轻松把霍沉鱼软嫩的小手包裹起来。
“对不起大小姐,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想让你走,你再坐一会儿。”陈邪四个月没见她,想她想得快疯了,尤其以后也不能常常见面,他只想再多看看她,哪怕她不跟他说话也好。“我不说话了,行吗。我一句话都不说,你随便跟他们玩什么。”
因为两个人颜值和气势出众,很快被认出来,一大堆人堵着路围观。
霍沉鱼偏头,很不好意思,小声说:“我们出去讲,这里人太多了。”
陈邪立刻点头,紧紧牵着她的手,先挡在前面,让人散了,护着她走出去。
出了酒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的。
霍沉鱼推开他的手,自己往靠墙的角落里走。
陈邪跟着走过来,两个人面对面,一半侧身在阴影里。
“刚才我是看那小男生凑你太近,你又在笑,一时没忍住。我就只是说说,你不高兴,你可以不用理我,别走成么?我真的不是想让你走。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话太难听了。”陈邪难受得要命,紧紧盯着她,“我以后会少说话。”
他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她走了。
霍沉鱼摇了摇头。
陈邪那条消息,谁都看得出来是吃醋,也没什么难听不难听的,他就那个脾气。
她之所以直接走人,跟他赌气也是有一点。
最主要的还是,他之前说走就走,几个月不联系,态度冷若冰霜,现在又不想离婚,对她那么在意,弄得霍沉鱼心里很烦,不想再跟他这么纠缠下去。
这种猜来猜去、不知道下一刻他的态度会是什么样的恋爱,她不喜欢,她觉得累。
“陈邪,不是你说不说话的问题。你之前走,不联系我,也答应了离婚,就是要和我分开,远离我的意思,对吗?你也说不会打扰我。”霍沉鱼微微仰头看着陈邪,两只手背在身后,搅在一起,乱糟糟的,语气尽量温柔,“但是你现在这么做,又想怎么样呢?拖着不和我离婚,看见我和其他男生笑一下都要吃醋,缠着我不想让我走,有什么意义?”
“你能在我受伤昏迷的时候直接走,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想得很清楚,才能做出那种决定,现在为什么要反悔?就算你反悔,你可以一会儿变一个主意,我也不可以,我也不接受。四个月不联系,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不要再来找我,有时间请尽快和我离婚,可以吗?”
霍沉鱼湿漉漉的深色眼瞳,带着请求望着陈邪,看见他又黑了几分的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额头上、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来,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神采,只有窒息的沉默。
她只好继续说:“你把账号昵称和好友圈与我相关的都删了吧,别留着回忆,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陈邪脑子里被人打了一拳,痛到神经痉挛,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冷冷地呆住,说不出话,双手握成拳头,力气大到骨关节全白了,绝望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好像在固执地等她把话收回去,说刚才的话都是逗他玩的。
霍沉鱼受不了他这种心如死灰的眼神,觉得心跟着一抽一抽的,偏过头,看着路灯下的影子,说:“你不要再看着我了。”
陈邪还是盯着她,仿佛想在这一瞬间,把她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他没有被光照到的那只眼,隐匿在黑暗中,忽然滚出来一滴眼泪,迅速掉在泥土里。
他慢慢地喘着气,点点头,开口嗓子完全哑了,没有声调,声线压得特别低,有一点点发抖,像小刀刮过玻璃一样的难听:“那你让我抱抱。”
陈邪张开双臂,把她拥进怀里,没有用一点力气,轻轻地拥着。
霍沉鱼没有挣扎,头埋过去。
他身上还是那种熟悉的烟味,混着他男性荷尔蒙的味道。隐约有一点点血腥,很淡,几乎闻不出来。
她的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见他的心脏像是跳不动一样,很慢很慢。
陈邪抱着她的手臂渐渐用力,后面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得她肩膀开始发痛。
她拧眉,小声说:“我要走了。”
霍沉鱼平静地转身上了车,没有看后视镜,也没有回头,眼睛一直盯着昏黄的长街尽头。渐渐眼睛红了,鼻子也红红的,但是没哭。
该哭的她已经在四个月里哭完了。
陈邪还麻木地站在原地。
因为握拳太用力,脖子上狰狞的伤疤突然崩裂,涌出一股猩红的血液,淌进他黑色上衣里。
幸好背着光,隐藏了脸上扭曲的表情,路过的人也没有太注意到他。
站了不知道多久,街上行人都没有几个了,陈邪好像才回过神一样,缓缓蹲下去,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他低着眼睛慢慢地抽,什么也没想,抽完把烟头扔在地上,拿脚踩了踩,笑了一声,胸腔跟着震动。然后把烟头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往酒吧里走。
一切都完了,他没有命了。
自那以后,霍沉鱼再也没有见过陈邪。他没有来找她,也没有离婚。
他的账号昵称删了Y,只留一个C。好友圈什么动态也没有,背景墙换成了空白。
霍沉鱼有次发消息问什么时候能离,竟然是红色感叹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陈邪删除好友了。
她又尝试打电话,打过去就是正在通话中。
拉黑。
好的。
她不会为了离婚主动去找陈邪,索性也不管。
反正她要离婚只是要结束这段感情,两人不再来往,也不是为了再跟谁在一起。陈邪彻底删除她的联系方式,不再见面,和离婚也差不多。
她都无所谓。
秋天过完,到了冬天,马上要过新年了。
锦城的冬天会下雪,满城的屋顶、树梢、地面一片雪白,特别美,也特别冷。
大年三十那天,陆定文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霍家蹭年夜饭,因为他爸妈还在外省,今晚赶不回来。
霍沉鱼早已经拒绝过他,他也知道,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两个人像朋友一样相处。
吃完饭,文仪打电话来,叫她和陈湘去看跨年灯光秀。
反正在家里也无聊,而且叫陆定文跟着她和爸妈看联欢晚会,感觉也怪怪的。
霍沉鱼答应了,问陆定文去不去,陆定文笑,当然要去。
她跑上楼,一边换衣服,一边给陈湘打电话。
“文仪说去欢乐城看灯光秀,还可以坐摩天轮和海盗船什么的,你要去吗?我和陆定文都去。”
陈湘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捂着电话说:“好啊好啊,我马上出来!你是不知道,因为爷爷奶奶今年过来了,我们全家现在都在大伯家吃年夜饭,他们大人干坐着聊天,好无聊啊。”
“嗯,好,那我们在欢乐城门口见。”
霍沉鱼套了一件特别厚的白色羽绒服,换上靴子,把大红色围巾围在脖子上,又去戴奶猫手套。她怕冷。
陈湘说:“好!啊,对了,小沉鱼,我能带上我陈邪哥吗?他好可怜啊,今晚上一直在被爷爷奶奶、大伯婶婶骂,坐在那一句话都没说,现在还在挨骂呢。”
霍沉鱼动作顿了一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抿了抿唇,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她沉默了几秒,才继续对着镜子,把围在脖子里的黑色长发拿出来,低声说:“骂他干嘛。”
“说他隔三差五不回家,还把你气走了,害得他们过年都见不到你。”陈湘委屈巴巴地说,“陈邪哥明明在公司好厉害的,都进决策层了,只是好久没跟家里说话,也不常在家,好不容易过年回家吃顿饭,就被说成这样。他坐在那抽烟发呆的样子好可怜啊。你让我带他出来吧!”
“哦。好,那你带他出来吧,我和陆定文先去别的地方,咱们明天再一起看灯光秀,反正有七天呢。”
陈湘一下苦了脸,犹豫片刻,忙说:“算了算了,我不带陈邪哥了,你们等我啊,我来了!”
“好。”
霍沉鱼收拾好东西,放到包包里,
要下楼的时候,忽然想起陆定文来的时候,脖子上是空的,她又去找合适男生戴的围巾。
她的衣服配饰都很少女心,好不容易,翻出两条没有羞耻图案的纯色围巾,一条鹅黄,一条黑色。
今天陆定文穿的深灰色大衣,肯定是搭黑的更配。但是她捏着毛茸茸的黑色围巾,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给他戴这个颜色,最后还是拿了鹅黄的下楼。
陆定文看她把自己裹得圆滚滚的,全身只露出一颗头,弯着唇笑。
她鼓了鼓脸,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把围巾递过去,不好意思地说:“你要不要戴呀?我围巾的颜色都不太适合男生。”
陆定文接过去,笑着围在脖子上,说:“谢谢,我觉得挺好看的。”
是吗,可是颜色好像很奇怪,特别不搭……
“好像有点嫩。”霍沉鱼偷笑了一下,一边往外走,一边乖乖跟霍父霍母挥手,“爸爸妈妈,我出门了,晚点回来,你们困了的话可以先睡。”
霍父霍母笑呵呵的,让他们放心去,他们能看节目到凌晨。
大年三十的街上,到处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树上全是各色花灯、彩灯,巨幅广告屏幕上同步播出联欢晚会,遥远的城郊和江边传来放礼花的声音。
欢乐城大门外很热闹,挨挨挤挤站着好多人,可以想象,等下灯光秀的时候,绝对是人山人海。
毕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跨年,特别有过年的气氛。
霍沉鱼和陆定文距离最近,先到了,文仪和陈湘还有十几分钟。
两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口。
霍沉鱼两只脚并拢,在原地小幅度地起跳,戴着手套的两只小手捂着两边脸颊,鼻子冻得通红。
她看了一圈周围,但凡是一男一女来的,几乎全是情侣,大大方方地抱在一起,或者女生的手揣在男生衣兜里,特别甜蜜。
陆定文顺着她的眼神看了一圈,笑说:“你要不要也把手伸到我大衣兜里,挺暖和的。”
“不要,人家是情侣才那样的。”霍沉鱼说话都吐着白气,淡淡地把目光收回来,摇了摇头。
“你可以假装咱们是嘛,把我想象成你男朋友。”
霍沉鱼吸了吸鼻子,眼神静静地垂落在地上,冷得脑子有点呆,说:“不要假装。”
陆定文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愿意,可以是真的。”
“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的。”霍沉鱼几乎想也不想地拒绝。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霍沉鱼把唇抿得紧紧的,浓密漆黑的睫毛颤了颤,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不远处有位老人推着一个小车走过来,车上摆着好多甜食,她眼睛一亮,跑过去,挑挑选选,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古代仕女糖人。
老板说,这个是他糖人里最复杂、最好看的一个,本来是一对的。但是因为买糖人的都是小姑娘小孩子,不喜欢买男性形象,就没有做另一个。
陆定文预先付了钱,让老板做一个和女糖人一对的男生,十点他出来拿。
老板很高兴,点头说行,难得碰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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